许星程左右奔波忙碌了一个晚上,等他终于能坐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扯了张折椅坐在天婴的病床前,撑着额头小憩一下。
天婴醒来时,只见许星程坐在一地晨曦中,面色疲惫却柔和,空气里还有若有似无的酒气。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在快触碰到他的脸颊时又缩了回来,只沿着他的轮廓在空气中虚无地画了一遍。真是一张俊俏的脸。
可她的脑里总是不合时宜地闪过另一张脸,那张戴着面具说“看着我就好”的脸。
许星程睁开眼,见天婴正出神地看着自己,忙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累。”
“这很正常,一下子抽了太多血,你底子算好的。”许星程拿过柜台上一盒包装精美的朱古力递给天婴,“吃一点,会好一些。”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颗,喂给天婴吃。天婴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接了过来:“好甜,又有点苦。好好吃,跟以前吃的白糖块不一样。”
许星程见她一脸满足的样子,阴郁了一夜的心情也慢慢好转起来:“这叫朱古力。天婴你知道吗?在法国,有一个节日叫情人节,男孩会赠送给女孩朱古力,表白自己的心意。如果这个女孩也喜欢他,就会在下个月的同一天回送给男孩一个礼物。”
天婴脸上一阵微红,轻轻说道:“真浪漫。”
许星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天婴,舞会上,在罗浮生救你之前,你为什么要舍命去救他?你是不是……”
天婴下意识地否认了:“我之所以救他还和他跳舞,是因为我以为那是你!”
许星程心中的答案得到了证实,脸上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了。他突然亲了天婴的脸颊一下:“你好好休息。我已经通知了你戏班的师兄弟,他们马上会来。我回家盥洗一下再来看你。”许星程为她掖好被角,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心跳快要冲出喉咙。
天婴同样为了这个吻而心神不宁,几乎在同一天,她吻了两个人。这个念头一起,她便翻来覆去睡不着,舞会上的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她在心里问自己,舞会上所有心动的感觉,真的完全是因为把罗浮生当成许星程才有的吗?
天婴越想心里越乱,索性用被子蒙住头,转头睡去。
许星程回到许宅的副楼准备休息,没想到一进客厅,就看到坐在沙发里的许瑞安。他不安地叫了一声:“爹。”
“那个罗浮生怎么样了?”
“您……都知道了。”许星程问完,才觉得问得有些多余,林启凯能收到的消息,自己神通广大的爹怎会不知?
“刺杀洪帮少当家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许瑞安冷哼一声。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他的手术是我全程跟下来的。”
许瑞安点头:“嗯,这件事做得好,辛苦了。”
许星程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父亲会因为讨厌浮生而责怪他多管闲事。
“之前你和洪澜在归国宴会上搞得那么不愉快,让我们许家和洪家关系闹得很僵。这次舞会,你表现得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还让洪正葆欠我们许家一个大人情,这是很必要的事。这对于你的婚约,对于我们许家都是有帮助的。”
许星程苦笑,父亲原来是这么想的。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有件事需要汇报给父亲:“我怀疑今晚的杀手是冲着我来的。”
“哦?”许瑞安沉稳的面色有了微微的变化,“怎么说?”
许星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今晚发生的事,包括他们为什么要交换衣服,但他隐去了天婴的部分。
“这么说,这件事我们还非插手不可了。”许瑞安看儿子辛苦了一整天脸色很不好,也不拘着他,“你先去休息,事情查清楚之前出门都叫人跟着。注意安全。”
一起小小的暗杀案惊动的可不仅仅是两家当事人。
林启凯一回家,管家就告诉他,老爷在书房里等他。林家的书房建在最里厢,门外种了一片绣球花。这是安姨在世的时候亲手植的,一共只有七株,是父亲的宝贝。这么多年一直小心培育着,一年又一年,花花叶叶和人一样有了灵气。有一次,一个老花农不小心剪掉了一朵盛开的绣球花,一贯和善的父亲竟气得直接将他赶出了府。
一路穿过去,只有下人们在各自干着手头的活。没人说话,气氛如往常一样安逸却又夹着些沉重。林启凯、嫡母和父亲都是喜静的人,下人们耳濡目染也都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他想如果安姨和妹妹还在,这个府里不会这般冷清。
林启凯一走进书房就闻到墨香四溢。父亲正在泼墨书画,一派仙风道骨。他走到近前站住,看父亲正全神贯注,便没有打搅,立在一旁。
林道山头也没抬:“昨天在医院熬了一夜吧?”
林启凯急忙上前帮父亲研墨:“是,所以一回家,就特地来这里给您请安。”
“嗯,是不是为了罗浮生?”
“……也不全是。”
“仲景,父亲知道你和罗浮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浅,但毕竟他是洪家的人。咱们林家和洪家的关系,你该知道。”
“儿子自有分寸。”
“嗯,在这几个孩子里,就数你最识大体,不像那个许星程,优柔寡断,也不像那个罗浮生,嚣张跋扈。这不,现在又不知被哪个仇家盯上了。这洪家祸不单行,应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去和许家小姐联络联络。毕竟,许小姐不像许少爷那么特立独行,也没有洪澜那么泼辣,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虽说不爱开口说话,可是心地是善良。我看得出,这孩子很中意你。”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今天就去看望许小姐。”
林道山点点头,画罢,以诗句落款。林启凯一看,落款写的是:“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求,慷慨独不羣。”
“你说说,这写的是什么。”
“父亲是想和我说,世间万物自有平衡之法。”
林道山点头赞许:“在上海滩,平衡很重要,如果有人想打破这种平衡,我们林家不能坐以待毙。听闻许家小姐酷爱书画,这副字画,你代我赠予许家。记住,要亲手交到许小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