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杜纤云似乎陷进了浑浑噩噩的梦里，想要挣脱，却愈发深陷。

一会儿置身于春光明媚的国子监园子里，她正拎着刚做好的桃花酥去见鹤之哥哥，一会儿回到了王府闺房中，帐角挂着的琉璃瓶中正插着新折的桃花枝，散发着幽幽的花香，她卧在软塌上昏昏欲睡，仿佛永远醒不过来。

冰凉的药液不断灌了进去，女子仍然紧闭双眸，眉头紧皱，满脸痛苦。

挽儿这几日寸步不离地照料她，帮她洗漱，虽然宁愿女子就这样病死，但是王爷的命令不可违抗。

挽儿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汇报道：“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这样长途爬涉，舟车劳顿，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左广抱臂站在一旁，“把她送到王爷的马车。”

挽儿吃了一惊，“什么？她要和王爷同乘一车？”

王爷不爱近人，更别说同乘一车。

左广看了她一眼，“怎么？这有什么好吃惊的？这里距淮山相隔千里，路途遥远，以她这弱体，若是再继续跟着马队，只怕是没几天便断气了。”

挽儿恨道：“断气了不是更好？就是她害了小姐！”

“王爷为什么还要我照料她，甚至允许她和自己同乘呢？”

左广奇怪道：“挽儿，看来你是陪着小姐在后宅待了太久，怎么变得如此目光短浅呢？”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厉色，“王爷要做什么，岂容你我置喙？”

“再者，王爷留着她的命，未必是件好事。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左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女子。

王爷本应带着思念已久的妹妹一起回到淮山，如今却只能带着一具崖底不辨面目的腐烂尸体，和一切的罪魁祸首。

杜纤云若是这样死了，王爷恨入骨髓，该如何排解？

挽儿也终于回过了神，不再多说什么，扶起昏迷的人儿，走向了王爷的安车。

这驾四帷安车通体以沉香木为骨，外罩青罗云纹绣幰，车前悬两盏明角宫灯，灯罩上绘着工笔花鸟。掀起绣有“万福“字样的锦缎车帘，一股清雅的龙脑香便幽幽飘出，那是固定在车厢四角的错金香囊散发的气息。

挽儿敲了敲雕花红木窗棂，“王爷，杜纤云带过来了。”

“把她带进来。”

男子的声音清冷淡漠。

挽儿自小习武，身体强健，十分轻松地将人带了进去。

厢内壁裱着上好的越州缂丝，以天青为底，用五色丝线织出连绵的山水楼阁。地面铺了三层茵褥，最上层铺着整张西域传来的葡萄纹栽绒毛毯。人踏上去，竟陷下半寸有余，身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震动都消弭于无形。

左右两侧设对坐的湘妃竹榻，榻上叠着两方青绫软，顾淮安一袭白衣，卧在其中，闭目养神。

面前的紫檀小案，案面嵌着螺钿拼成的博古图样，边角包着熟铜打造的螭龙纹饰。案上正置一具鎏金暖炉，炉盖铸成镂空的山形，正袅袅吐着沉水香的白烟。

挽儿低头垂目，将杜纤云放在一侧的塌上。

“退下吧。”

“是。”

顾淮安坐起身，怀中的白雪姑跳下榻，蓝色的瞳孔闪烁，它灵动跳到女子的鬓发边，埋首轻嗅起来。

杜纤云脸色刷白，嘴唇更是不见一丝血色，短短几天，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与宫中初见时那嚣张跋扈的公主模样判若两人。

即便如此，依然不够。

顾淮安起身下榻，缓缓走近，白色的大氅垂在毯上，他的眼神森寒，如同一泓黑暗的深渊。

“白雪姑，这个人便是害死你主人的真凶。不若你现在就将其咬死，剥肤椎髓，截胫剖心。”

顾淮安眼底的嗜血恨意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磨牙吮血，生吞活剥。

他的手缓缓靠近女子瘦削的脸庞，手背青筋霎时暴起，天知道，从知道事情真相那天起，他用了多大的心智，才硬生生抑制住自己将她活活掐死的冲动。

那三日，无数次，他站在囚禁杜纤云的暗室上，低头瞧着她痛苦中挣扎的凄惨模样，心底暗暗告诫自己，这样杀了她，太过便宜了她。

自己的妹妹遭她暗算，失去清白，满含屈辱，跳崖而亡。

妹妹受过的痛苦，他要千倍万倍地从杜纤云的身上讨回，然后再送她去陪自己的妹妹。

手掌停在杜纤云纤细的脖颈处，而后，慢慢而残忍地一寸寸合拢，直到不留一丝缝隙。

昏迷中的杜纤云只觉得一阵冰冷残酷的气息深深笼罩着自己，她从自己房中温暖的软塌上不断下坠，好似坠入万丈深渊，她开始不断挣扎，又像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寻不到一丝的光亮。

她的意识犹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随时都有可能湮灭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女子的面庞变得涨红青紫，渐渐不能呼吸，身体本能反应地开始剧烈反抗。

顾淮安双目赤红，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濒死的面容，手上力气不减，明明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新帝登基，他交出兵权，接回妹妹，两人便能在这淮山安度余生。

可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恶毒又愚蠢的女人给毁了！

他要杀了她！

积压已久的强烈恨意铺天盖地地席卷，顾淮安仿佛失了智，恨不得将人就这样活活掐死。

不，不……

顾淮安陡然松了手，安车里一时静的可怕，窝着的白雪姑似乎也被吓到了，连微弱的叫声也发不出来。

顾淮安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笑意。

不不，自己又差点没有忍住。

“杜纤云，就这样安然死去，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顾淮安缓缓凑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如同野兽对着猎物磨牙吮血，“本王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杜纤云微弱地呼吸着，脸色白中泛青，意识四处飘散着，周身簌簌发抖。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了可怕的炼狱中，巨大的黑影将周身笼罩，她无处可逃，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父王母后，哥哥姐姐，还有穆青……

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

杜纤云张开双手，“不要走！父王，母后，哥哥姐姐，救救我……鹤之哥哥！穆青！谁能救救我……”

可是他们却连看都看一眼，就如同在长街上，被万人唾弃，没有人相信自己，没有人来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