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及笄宴

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当今官家最为疼爱九阳郡主阿阳。

早在数月前,诸多能工巧匠奉旨召集至程府内日夜赶工,仅为筹备这场盛大的及笄生辰宴。

官家为九阳郡主取名程朝,意为朝晖相伴,福泽长绵。

天刚破晓,程府邸外便已热闹非凡,前来贺寿的宾客车队排成长龙,程家婢女穿梭其中为宾客指引位置,家丁高声通报来访宾客身份。

从正门到内院,金吾卫身着锃亮的铠甲,手中枪尖闪烁寒光彰显着官家威严。

程朝身服丹枫锦裙,裙裾绣金缕纹,行时若燃焰。

趁着众人忙碌之际,她偷偷溜到前门拉住了阿秋的衣角,语气急切:“好阿秋,你瞧见我的肥仔了吗?”

前些日子三哥送了她只猫,那猫浑身通白,眼珠子如温润的蓝田玉般透着灵动与温顺,程朝每日清晨一睁眼便会跑去与猫玩。

可今日那猫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诚然她已在各个角落翻找了无数遍,甚至连花园中假山的缝隙都仔细查看过,仍不见踪影。

此时的程朝满心都是丢失胖仔的焦急,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三哥送猫时那开心的模样,要是真把猫弄丢了,三哥指不定会揍她一顿!

阿秋从袖兜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程朝额头的汗,摇了摇头:“老奴未见的。”

程朝一下垮了脸,神色间满是担忧,糟了糟了,换做旁人送的也没什么,但是这猫是三哥送的,眼下丢了,自己怕是小命难保!

她松开阿秋的衣角,认命地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那我再找找吧。”

“四哥!”

程朝看到四哥程忠季正从正厅出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上前求救地抓着程忠季的手臂,欲哭无泪道:“四哥你快帮帮我,我丢了三哥送我的猫,他知道了铁定要揍我的。”

四哥一向足智多谋,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找到胖仔。

程朝满心期待四哥程忠季能帮自己解决这个大难题。

“猫?”

四哥程忠季思索片刻后,用手摸了摸下巴:“你是说胖仔?”

程朝眼睛里满是期盼的光芒,急切地点头:“就是胖仔!刚刚遇见三哥他还问我呢,哎别说了,你快帮我找找。”

“六妹妹。”

程朝闻声扭过头看去,只见徐琅玕身着绣着银色的流云图案的黑色锦袍,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

他靠在墙上姿势慵懒,嘴角上扬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你又得罪你三哥了,六妹妹?”

“……”

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六妹妹喊得程朝浑身不自在,这个徐琅玕每次说话都要故意气她!

但程朝还是扬起下巴,强装出笑眯眯的样子,眼睛佯装笑眯成一条缝,说道:“是呢,徐哥哥。”

好恶心...

这一声徐哥哥是她掐着自己的胳膊使劲憋出来的,努力让声音带着些许鼻音听起来软软的,连她自己都觉得浑身难受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她在心里默念:不能在他面前失了礼数,不然又要被他抓住把柄嘲笑了!

徐琅玕扶着额头,满脸嫌弃地说:“你可真恶心。”

“彼此彼此。”

自己几个哥都未曾喊过她一句六妹妹,连李恪一个皇子都客客气气喊一句程六姑娘,他怎这般没皮没脸。

徐琅玕眼尾微挑带三分痞气,笑道:“六妹妹,刚刚你阿娘可说让我找你,说是让你带我出去走走呢。”

程朝知道他这是故意恶心自己呢,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笑容看起来温甜,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快扯到耳根了,声音柔的仿佛能滴出蜜来:“不知道徐哥哥要去哪走走呢?”

她伸手拉住徐琅玕,眼神装出一副软软的样子,仿佛在讨好他一般,道:“哪我都陪着你呢。”

手臂接触到女子娇软的身体,徐琅玕如遭雷击般向后退半步,喉结在交领下急促滚动,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用力抽出自己的手,语气中满是不悦道:“程朝,你怎变得这般不知羞了?以往你对李……”

“……”

说到这徐琅玕突然止住了,自觉不妥后表情显得有几分愕然,过了一会,才缓过神凶巴巴地瞪了程朝好几眼。

“不知羞!”

程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堆满了笑容说:“以往我都是直接冲过来揍你的。”

她笑吟吟:“嘿嘿嘿,这不喜欢你喜欢得紧嘛。”

心里其实默默翻了个白眼,装得还挺像,不就是比恶心吗?她倒要看看徐琅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

以往程朝欺负他的时候,他可不会如今天这般忍气吞声,要知道以往独自呆一块的时候,哪一次徐琅玕不是故意逗弄她惹的她气恼不已,更有甚者,年纪小的时候打做一团也是有的。

徐琅玕警惕地看着程朝,好像她是一只随时会炸毛的猫,眼神中带着防备:“我不需要你带了。”

程朝凑前一步,徐琅玕连连后退,脚步慌乱,不过他未免太倒霉了些,没退几步就“砰”地一声撞墙上了。

“……”

徐琅玕眉头一皱随即惨叫,他吃疼地甩着被撞的手,大声道:“蠢货!你就是想害我吧。”

程朝心中有些解气,暗自想着活该!谁让他平日里总是捉弄自己。

表面上,程朝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语气轻柔说道:“我哪有,撞到哪了?我给你吹吹。”

徐琅玕只一味捂着自己的手蹲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要将自己隐匿起来,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她的那份嘲讽转为了不安。

徐琅玕极少会这样安安静静接受她的嘲弄。

他不会哭了吧?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那般口无遮拦。

她蹲在徐琅玕面前,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喂,没……没事吧?”

“......”回应只有一阵阵沉默。

前阵子徐琅玕生母才刚过世,父亲就匆匆娶了他亲姨母做填房...

程朝脑子乱糟糟的,她不是想要徐琅玕难过的,自己本想着逗逗他好让他能从丧母的阴霾里稍稍解脱,哪成想弄巧成拙...

“我明明只是准备吓吓你,怎么就把你弄哭了,都怪……都怪你自己太柔弱了。”

“……”

徐琅玕还是不理她,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喂?”

程朝更后悔了,心里难受得想哭。

她觉得他本来就讨厌自己,这下肯定更讨厌了,以后说不定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才好!

早知道就不这样捉弄他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想到这,程朝眼眶慢慢就红了,头次真心实意向徐琅玕低下头服软:“是我……我错了,你别哭了。”

没反应?

她小心翼翼道:“徐哥哥?徐三郎?徐大侠?”

“啊!”

徐琅玕突然抬起头,程朝被他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那身崭新的枫红锦缎裙瞬间遭了殃,初时锦裙华绣,今则裙裾染淖,金纹为泥滓所掩,急振之际云鬓蓬乱若飞蓬,而徐琅玕看着她出丑的模样哈哈大笑。

“哈哈哈,程朝你也有今天!”

他起身,捧着肚子大笑道:“这你也信,说你蠢还不认。”

他刚刚都是在耍她!

程朝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股羞愤填满,这怒火从心底熊熊燃起,顺着血脉迅速蔓延至全身,可在这愤怒之下,委屈的情绪又如同汹涌暗流愈发澎湃。

明明...明明...

今天本是她最期待的及笄生辰宴,官家为她筹备数月,整个长安城都在为她庆生,今日的枫红锦缎裙是她最喜爱的一件,眼下也被毁了。

以前就算了,为何...

为何偏偏要在今日这样戏耍她!

“喂...”

徐琅玕看着程朝如此愤怒委屈的模样,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目光落在程朝沾满泥土的裙摆和凌乱的发丝上,心中一阵懊悔。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

程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狠话来反击,她双手紧紧握拳从地上猛地站起来,脚下的泥土被带起一小团。

她气愤地瞪着徐琅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用尽全身力气生气地喊道:“徐三郎这个坏胚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是愤怒到了极点,又夹杂着深深委屈。

回想起刚刚被徐琅玕戏耍的一幕幕,只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被他耍得团团转,以往在兄长们的呵护下,她从未受过这般屈辱。

在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里,她却在众人面前出丑。

那些宾客们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刺在她的心上,程朝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羞愧与愤怒交织。

真是太丢脸了!

果真是个挨千刀的!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大好的生辰不仅心爱的猫丢了,还碰上徐琅玕这个冤家来捣乱!

越想越懊悔,又觉得自己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怎么就会和他纠缠这么久,还不如一开始就专注去找自己的猫!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瞪了徐琅玕最后一眼,然后一跺脚转身大步离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

明知错的是他,可一贯逞强的性子让他实在拉不下脸和程朝道歉。

徐琅玕咬了咬下唇,眼神中闪着挣扎与犹豫,最终那股别扭劲儿还是占了上风。他冲着程朝的背影大喊道:“喂!爱哭鬼,是你先惹得我,怎么还生气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覆水难收。

他本来不是想说这句的...

程朝转过身恶狠狠道:“我这辈子都不想理你这个坏胚子了!”

看着程朝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少年人满心懊恼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程朝委屈的神情。

程朝是不是...是不是真恼了他了?

而程朝虽满心都是对徐琅玕的愤怒与委屈,但一想到丢失的胖仔不知在何处分餐露宿,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刚刚的糟心事抛诸脑后,暗暗告诉自己:算了,找猫要紧。

恰在此时,婢女匆匆跑来告知:“郡主,奴婢刚刚在后院花园听见猫叫,许就是胖仔呢!”

胖仔或许就在后院?

程朝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发丝与沾泥的裙摆,裙摆上的泥土随着她急促的步伐簌簌掉落。

她边小跑边在心里默默祈祷:胖仔,你可一定要在那里啊,千万别再乱跑了。

很快,程朝来到了后院,荷花池边站着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不过那姑娘身着的衣衫颜色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簪子点缀。

程朝从假山后头出来,瞧见她脸上立刻挂上了笑:“那位姐姐你见到我的猫了吗?眼睛是蓝色的,可爱得很。”

要说长安的世家小姐,她也识得许多,可这位...

程朝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那姑娘听见程朝的脚步声转过身看她,她好像被吓得不轻,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的,双手立刻背到身后,手背上还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她结结巴巴道:“没……没瞧见,我……我没瞧见什么白色的猫。”

自己难道真有这么吓人?

程朝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心想是不是自己刚才跑得太急,表情有些凶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更温和些,用手比了一下猫的大小,又问:“大概这么大,我的婢女说刚刚在这里有听见猫叫声。”

小姑娘像惊弓之鸟般抖得更厉害了,慌乱间挪动了一下脚步,声音都染上了颤抖的哭声:“我……我真没瞧见,九阳小郡主,我真的没……没瞧见什么猫。”

原来是自己郡主的身份让她害怕了。

程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真怕这姑娘抖得跌到湖里去,连忙后退几步,安抚她道:“你别紧张,没看见就算了,许是在别处呢,我这就走,你别害怕。”

一阵微风吹过,一股淡淡的腥味似有若无弥漫在荷花池边,小姑娘侧目,身后的地上有几缕湿漉漉的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