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数字经济的产业规模与传统经济相当，且其增长快、韧性强、产业链延伸度广，成为中国经济稳健增长的主要动力源泉。根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研究报告（2023年）》，2022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达到50.2万亿元，占GDP比重为41.5%。其中，数字产业化规模为9.2万亿元，占数字经济比重为18.3%，占GDP比重为7.6%；产业数字化规模达到41万亿元，占数字经济比重为81.7%，占GDP比重为33.9%。

与此同时，数字技术产业化和各行各业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出现了垄断、资本无序扩张、收入分配不均、数据隐私被侵害等诸多问题。纵观中国近几年的监管历程可以发现，监管从宽松到反垄断再到规范发展，呈现一个先大力紧急纠偏、再回归到健康有序发展的过程，反垄断是为了纠偏，优化营商环境等是为了更好地协调规范发展。2020年底和2021年初，面对资本无序扩张等重大问题，中国采取了以反垄断为代表的较为强硬的监管举措，这主要是一种回应式监管。但随着问题的遏制以及经济下滑压力的增长，包容审慎监管更加突出，越来越强调规范与发展的辩证统一性。综观欧美各国数字经济发展和监管经验，规范和发展亦存在明显的辩证统一关系，各国既在加快制定一些基础性制度法规，又在不遗余力地推动数字经济发展。例如，2022年8月，美国总统拜登正式签署《芯片和科学法案》，计划为美国半导体产业提供高达527亿美元的政府补贴。

本书试图从一般制度分析、营商环境、反垄断、数据治理和收入分配角度全面深入探究数字经济如何“在发展中规范，在规范中发展”的问题。尽管本书强调监管方式，但同时认为应始终坚持市场化原则，相关分析也基于如何更好发挥线上市场资源配置作用来展开。尤其是，本书第四章和第五章两章使用携程网酒店数据对线上市场资源配置和竞争格局进行了细致的实证分析。酒店行业是数字化进程较早、较成熟且数据可得性较好的领域，其对数字经济的代表性较强，亦是国内外相关研究重点选择使用的样本。总之，本书以“数字经济规范发展与市场治理”为主题，以规范与发展的辩证统一为主线，以市场治理为暗线，较全面地论述数字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些现实和理论问题。具体而言，本书各章节结构安排如下。

第一章是数字经济规范发展的制度突破与建构。数字经济发展较快的一个原因是特殊的产业和企业组织形式，也就是常说的新业态新模式，这正在改写微观企业的经济制度。为确保数字经济长期健康发展，需要深刻理解数字经济的制度突破与建构及其带来的问题。本章基于契约理论建立了一般分析框架，研究发现：（1）数字经济的制度突破与建构表现为形成新契约关系；（2）这种新契约关系主要集中在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数据要素化和劳动关系四个领域；（3）从监管实践来看，欧美政府参与数字经济制度建构的经验做法是加强契约的竞争性、公平性、完备性和开放性。这对于认识数字经济在当下发生的制度性变化及其未来演进方向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也有助于政府改进监管政策，更合理有效地参与数字经济的制度建构，进而引导数字经济长期规范发展。

第二章是线上市场重构营商环境。为适应数字经济发展，营商环境建设应从线下转到线上。本章基于公平竞争的研究视角，把线上线下市场及其竞争关系统一纳入营商环境一般分析框架，重点关注线上市场的规范发展、线上市场与线下市场的公平竞争、线上市场对整体市场营商环境的影响三个方面，有三点研究发现。第一，线上市场形成新的营商生态。平台改变了政府、市场、企业三者的关系，获取了平台准入权和线上规则制定权，实施垄断和反竞争行为，其税务营商环境也与传统经济有很大不同。第二，线上市场冲击线下市场的营商环境。数字企业跨业经营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较低的合规性要求，其中存在不公平性。线上产品和服务的产权界定模糊，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线下市场的知识产权。线上评分和线上声誉的兴起，打破了口碑、连锁、老字号等线下声誉机制。第三，数字经济本身已成为整体市场营商环境的一部分。这主要包括通用和关键基础设施、交易成本、安全等方面。相关结论对构建和优化数字经济时代的公平竞争营商环境具有一定的政策启示。

第三章是平台企业强化反垄断监管。数字经济对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具有突出贡献，其发展需要较为宽松的制度环境。然而，随着数字企业实力的增强及其对传统行业渗透的加深，数字经济领域出现了“杀手并购”“二选一”等反竞争行为。尽管数字经济存在产品迭代较快、网络经济效应等特殊性，但本章通过辨析社会上对数字经济垄断的几个认知误区以及观察比较欧美监管实践发现，政府监管应坚持市场化取向，并降低对企业数量、资本规模和市场集中度等结构性指标的关注，将监管重点转向对数字企业反竞争行为本身的认定上。具体的，政府应在保持宽松、包容、审慎监管基调的同时，加强在行业内反垄断、跨行业无序扩张、数据使用公开开放、监管过程市场化等方面的监管规范，打造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环境。

第四章是平台接入改变市场竞争格局。随着数字化进程的推进，企业普遍选择平台接入，并积累形成线上声誉，影响市场竞争格局。本章基于酒店行业进行理论与实证分析，研究平台接入如何通过线上声誉影响入住率及市场竞争格局。理论模型表明，较高平台接入程度可优化酒店线上声誉，弱化信息不对称，提高入住率；非连锁酒店相比连锁酒店可获得更大收益，行业竞争格局因此改变。实证方面，通过使用约1700万个样本点的酒店日度面板数据进行检验发现：（1）平台接入程度较高的特牌酒店比其他酒店的入住率高4.5个百分点；（2）其中，非连锁酒店入住率的提高程度比连锁酒店高2.3个百分点，其行业市场份额也显著提升；（3）线上声誉机制作用显著。本章的研究结论对于各行各业以平台接入方式有效推进数字化转型，建立合理有序的线上评分系统以及公平竞争的线上营商环境具有一定现实意义和政策启示。

第五章是数字化进程提升市场配置效率。数字化进程助推中国进入数字经济时代，资源配置场所逐渐从线下转到线上。与传统的线下市场相比，线上市场的运行模式有较大差异，主要表现在数据流动和线上匹配两个方面，这影响了市场配置效率。本章使用2020年1月1日至5月10日携程网上30万家酒店约3500万个样本的面板数据，并用酒店入住率衡量线上市场的配置效率，实证发现：（1）数字化进程每增加1个百分点，可提升酒店入住率0.03个百分点；（2）使用不含酒店自身的城市平均数字化进程、城市的邮局数量以及Bartik工具变量三个IV，排除新冠疫情冲击和酒店质量的影响，对高档和低档酒店进行分样本检验，都得到了稳健的实证结果；（3）机制分析表明，数字化进程可通过数据流动效应和线上匹配效应提高线上市场配置效率。相关结论对各行业推进数字化进程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和政策启示。

第六章是数据要素亟待建构基础制度体系。数据是线上市场不同于线下市场的主要作用机制。本章从学理上辨析了数据机制与传统价格竞争机制的差异，并着重探究了更好发挥数据机制作用的基础制度体系。具体地，从数据确权、流通、交易、分配、安全5个方面依次阐述了它们发挥数据机制的理论作用、存在的现实问题以及亟须突破的制度瓶颈等内容。其中，确权是数据要素化的前提，流通是数据广泛使用的表征，交易或共享是数据交互使用的主要方式，分配是数据机制产生的社会结果，安全则是促使数据机制健康有序发挥作用的基本保障。进而论述了欧美强化数据使用规则、谋求数据确权与开放平衡、注重数据交易反垄断、提高数据流通监管专业性、在安全前提下推进数据跨境流动等经验做法。相关结论对我国建构数据基础制度体系和促进数字经济规范发展具有一定的政策启示。

第七章是数字经济时代信用体系的重构。通过事实研判和理论辨析发现，我国数字经济时代信用体系建设面临一些新境遇，主要表现在数据范围的扩大可以开辟新“跑道”、抵押担保体系需要变革、线上数据可信性亟待提升三个方面。重构信用体系的理论内涵和实践外延、推动数据开放共享、促进数字经济与信用监管融合以及数实融合、强化算法透明度，既可扩大征信范围、提高征信效率，又可帮助解决线上市场信任塌陷、秩序缺失问题，从而有效提升全社会信用水平。

第八章是数字时代迈向共同富裕。我国推动共同富裕正好与迈入数字经济时代在时间上相吻合，在均衡共享等内涵上相契合，故其实现路径必然依托于数字经济形态。本章从收入分配的角度辨析数字经济发展如何推动共同富裕。首先，从市场原则、要素分配制度、新分配关系三个方面梳理数字经济的收入分配一般分析框架，认为数字经济要坚持市场化运行规则，并处理好数据要素收益的分配问题以及不同利益主体之间形成的新分配关系，这是不同于传统经济的主要内容；其次，从初次、二次、三次分配详细分析了数字经济活动中的分配问题，发现数字经济总体上改善收入分配关系，使不同人群、地区和城乡的分配更加均衡；再次，从长期发展视角提出了数字经济对共同富裕的几个潜在挑战，比如数字红利被少数平台垄断、公平分配机制尚未形成、创新越来越形式化等；最后，提出了几点政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