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般情形,卢植倒未深究罪责。
前任太守既已阵亡,苛责下属也无甚意义,至多按渎职论处罢了。
当夜他带着刘和暂驻府邸,次日便召集了太守府残余官吏。
虽多是豪族子弟,却也不乏可用之才。
郡丞、功曹、决曹、兵曹等要职俱在,
凭着卢植的雷霆手段,官署竟在三日间重新运转。
这架年久失修的官署机器,虽显老态,终究还能转得起来。
案头很快堆满贼寇卷宗:
原来,这股贼寇起源于永和年间江淮大疫之后,山间蛮部逐渐离心。
今年初,因前太守忽然加重赋税并强征盐铁之利、桐油山货,
终于激起了舒县西南三十里天柱山七寨的反抗之心,终带着天柱山七寨举旗皆反。
首领更是自号“天柱将军”。
前任太守正是在大意之下,被这位天柱将军所杀,这无疑更助长了贼寇的声势。
起义之后,他们裹挟流民、私盐贩及逃屯佃户,短短数月间便聚众两三万,控制了潜山、龙舒两县的要道。
至于如今贼寇的确切人数,已难以精确统计,但从其聚众速度来看,人数恐怕已不少于七八万。
摸清形势后,当即以太守府的名义,开始张贴募兵的文书。
刘和执笔的告示铺满整幅帛布,字字铿锵,
“贼寇肆虐,家国蒙尘,凡有血性者当执戈卫土......”
卢植对于刘和的文辞还是非常欣赏的,简单看了一番之后,只字未改,便让兵曹去主持兵员的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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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舒县西南的天柱山。
这座因形得名的山脉巍峨高耸,背靠庐江水系滋养得草木丰茂,此刻却被数以万计的贼寇据作巢穴。
寨门前篝火熊熊,满载而归的劫掠队伍激起阵阵欢呼。
喽啰们传着酒坛撕扯烤肉,几个小头目正将哭喊的妇人往暗处拖拽。
尽管妇人们再怎么哭喊,在这种狼窝自然皆是无济于事的。
十余丈外的议事厅内,烛火映着更不堪的景象。
数十条汉子袒胸露腹,油腻的手掌在掳来女子身上游走,酒气混着不知名气味在梁柱间疯狂翻涌。
首座上的刀疤汉子仰头灌下半坛黄汤,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虬结的胸毛淌进皮甲。
正要再饮时,亲卫撞开歪斜的木门:“禀天柱将军,四当家回山!“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被称为天柱将军的刀疤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吩咐道:“快请四弟进来!”
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了一声粗犷的嗓音:“大哥,俺自己来了!”
只见一位满身横肉、胸前挂着铠甲的大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朝着首位的天柱将军行了一礼:“拜见大哥,俺回来了!这趟俺可没白跑!”
天柱将军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回来就好,四弟随意坐吧!”
四当家应声坐下,立刻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七八个醉汉踉跄着围上去灌酒。
“四哥,你今日回来得晚了,可得自罚一杯啊!”有人起哄道。
“就是四哥,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留的上好烈酒,就等着你归来呢!”另一人也附和道。
首座上的汉子往后仰进虎皮椅,听着满堂划拳笑骂,原本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夜色渐浓,屋内的嬉笑随之消散。
酒足饭饱之后,醉汉们逐一离去,只留下几名侍卫进屋,将几位倒在地无法动弹的妇人利索地架出门外。
熟练程度可见一斑。
天柱将军抬臂拦下正要退出的四当家。本想询问外界动向,却见对方浑身酒气脚步虚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挥手示意侍卫将人搀走。
随着四当家的离去,原本热闹的屋子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若非屋内那股熟悉的气息依旧,还真会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
天柱将军端坐在虎皮椅上,与先前宴饮时的豪迈判若两人。
神情已不复先前的欢快,眉头紧锁成川。
他前日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说是不远处舒县的新任太守正在张贴告示,招兵买马,其意图再明显不过。
据说,这位太守已经得到了附近不少大族的支持,各种器械不停的运往县城。
虽然天柱将军曾射杀过前任太守,但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侥幸之举。
对于地方豪强的武力,他心中也是有所忌惮的。
他的队伍大多由流民百姓组成,战斗力并不强。
这也是他为何纵容那些提拔起来的头目的原因。
毕竟,他的性命都掌握在这些兄弟手中,除了依靠他们,别无他法。
然而,即便他裹挟的流民众多,但指望他们抵抗官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眼下若等对方整军完毕,恐怕,......
想着想着,天柱将军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
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早已对舒县的情况了如指掌,郡兵也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他打散了。
没有太守统领的郡兵,就如同一盘散沙,精气神早就消逝了。
新就任的太守纵有滔天的武略藏于胸壑,短短几日间能练出多少精兵?
若连夜奔袭......
如果他此时突然袭击,定能出其不意。
天柱将军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思及此霍然起身,但顷刻间却又颓然跌坐。
厅外此起彼伏的鼾声提醒着他,
方才痛饮的部众此刻哪堪驱策?
终究长叹一声,将佩刀重重拍在案上。
只能明日再做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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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兵进展颇为顺利,其中庐江陆氏与周氏的率先响应尤为关键。
在卢植的游说下,两大家族各自调拨五百部曲归入军帐,直接听从庐江太守的调遣。
有了陆、周两家的带头,舒县周边豪强陆续率众响应。
他们身为地方上的大家族,实际上是最早受到贼寇侵扰的。
贼寇人数众多,尽管他们拥有坚固的坞堡可以自守。
但大部分良田位于坞堡之外,若贼寇长期肆虐,他们的损失将远大于征调部曲的消耗。
只是此前官府屡现昏招:前任太守率三千兵马竟殒命流矢,这般荒唐战例令各家对朝廷将领充满疑虑,唯恐自家部曲被无能统帅枉送性命。
陆、周二族的动向打破了僵局。
这两支皆是在庐江根基深厚的望族,不仅掌握地方话语权,更与中央官场脉络相连。
既然能够说服这两家,那么新来的太守必然是有一定能力的,至少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经过权衡利弊,地方豪强们不再迟疑,认为加入募兵是维护自身利益的最佳选择。
这既能消除匪患、保护产业,又能借此机会与太守建立良好关系。
于是,他们纷纷率领部曲前来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