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去寻找收购文物,夏红的心情,也像这飞速的轿车,好像要冲上云端。孙中可说八十年代初一个朋友去大河弯写生,看到一个留着辫子的老头挑着陶罐挑水,朋友一眼就认出是马家窑彩陶,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要买下来,老头不干,说卖了就没办法挑水,巴掌大花花绿绿的纸没有用处。情急之下朋友想到汽车后备箱里的铁桶,一个铁桶就换了一对彩陶。回来后两个彩陶罐卖了十几万,然后买了辆桑塔那轿车。故事虽然传奇,夏红相信孙中可不会说谎,夸张一点倒有可能。可惜现在不是那个年代,但她相信运气好还是可以弄到点东西,何况孙中可有过收购文物的经验。夏红再一次默默祈祷:发一笔小财,一笔就行,不贪几百万,几十万钞票到手,就可以买房,然后这辈子再不考虑钱,安心画画搞艺术。
她仰靠座椅,再次默默地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其实昨天,她就把自己彻底沐浴清洗了一遍,也吃了三顿素饭。但愿这一切都能显灵。
孙中可穿一身运动衣,好像年轻了一点。五十六七岁的人有这精神,当然是金钱和艺术双向保健的结果。看来要向他学的东西还很多。经典语录里说跟着苍蝇找厕所,跟着蜜蜂找花朵,选择很重要。又说骑自行车再努力也跑不过奔驰,平台很重要。今天她的选择应该不错,平台也不低,在他的指导下,她的画艺确实进步很大,许多东西也是书本上学不来悟不到的。她一直画不出老树那种苍凉沉重感,临摹名作,也不知究竟,他指点了一下,一下就懂了,只剩功夫不到家这一问题了。孙中可说经验和技巧虽然重要,但一直在画室也不行,脑子里没有大自然的画卷,手就画不出创造性的东西。今天带她出来,另一个目的就是写生,要临摹一下大自然的苍茫辽阔。她相信跟着孙中可学,肯定能搞出点成就,至少也能像他一样被称作画家。
只是孙中可对她的热情,对她的爱意,对她的拍拍打打,还是让她心里别扭难堪。好在他不强迫,遭到拒绝也不恼恨,当时不高兴,过一会儿就想通了,依然热情热爱,没一点儿报复。但她还是不能放松戒备,甚至感觉他在放长线钓大鱼,在慢慢感化她的心。今天出去,他说不定要住下。如果住宿,即使能够不住一个房间,回去也没法交待。一男一女一起出来住宿,不住一屋谁能相信。
过了大河湾就是荒原,荒原对她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好像从小就喜欢,好象荒原更能让人深入思考,更能把人的思绪带入到辽阔悠久地老天黄。而山高林密,好像一下就遮蔽了一切,看不透,思绪也伸展不开,也没有凝重厚实。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估计他没到过荒原戈壁,到了,可能会有另一种说法。但到荒原就应该一个人独处,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到地老天荒。可惜她没有车,到荒原,也只能跟着别人去。
车有点颠簸,但孙中可开得很专注,也很沉着,一幅驾驭一切的牛气。如果孙中可换成林如意就好了,在车上,她们可以一起骄傲,在车下,她们可以手挽着手在荒原上默默地行走,一直走到天的尽头,然后睡在一起,然后回到远古,回到蛮荒,把那些本初的本能都发泄出来,然后或者大笑,或者大哭。
进入河湾村的路不算太难差,虽然只有一车宽,但铺了石子,坑洼也不大,车摇晃了半个小时就到了。
村子是块河谷盆地,远远望去,木板房瓦房泥房混乱一片,至少有几百户人家,应该是个古村落。古人没学会凿井前,当然离不开河流,而这片河谷,自然是水草丰茂动物云集的地方,狩猎捕鱼采摘种植,随心所欲,应该是古人聚居的宝地,古人和文物,都应该堆集在这里。找地方将车停好,孙中可说:“这就是猴子变人的地方,几千年几万年,几千代几万代,死人摞死人,文物压文物,一层层堆积,不知堆积了多高,每个脚印下,都可能有几层死人几层文物,一铁锹下去,就是一件国宝,挖开一个洞穴,里面都是价值连城,什么彩陶瓦罐,村民撒尿吃饭全用这些东西,用破就摔碎,所以叫破罐子破摔。”
夏红笑得浑身抖动,话虽夸张,但有一定的道理。她也兴奋了说:“咱们今天就捡破罐子,回去用唾沫粘住,一分钱成本没有,就赚一大笔钱。”
孙中可说:“我说过了你不用考虑本钱,一切我出,今天就是来给你买文物的。”
他怕的就是他说给她买文物。心里想这样,但就怕他说出口。他给她买文物,等于他在买她。她卖不卖,其实每天都在纠结,每天都在斗争,办法是只能跟着走,随机应变,走一步说一步。但今天是来做生意,在生意上,最好谁也不欠谁。夏红纠正说:“咱们一起出来,就算一起买文物,成本一人一半,赚了也一人一半。”
村子里行人不多,大多数人家都锁着门。走到一栋古旧的木屋前,一位老态龙钟的奶奶坐在半尺高的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全神贯注闭目诵经。孙中可一眼认出老奶奶的念珠是紫檀,脖子上挂的是六眼天珠。孙中可的眼睛一下放出狼一样的绿光,一步跨上去捏住奶奶脖子上的天珠,翻转看一遍,声音颤抖了问多少钱卖。老奶奶半天睁开眼,说:“这是圣物,活佛传给我的,怎么能买卖。”
手上的珠子大概也不好买。孙中可亲切地蹲在老奶奶面前,说:“奶奶,我也信佛,想做您的弟子,你能不能把这串珠子送您的弟子。”
老奶奶耳不聋眼不花,闭目诵几句经,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还要传下去,也不能轻易送人。”
孙中可仿佛来到了藏宝洞,他看一眼夏红,干脆一屁股坐倒,一幅生意不成决不罢休的架势,然后更亲切了说:“奶奶,我一看您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上一定不是土司就是领主,我们是省文物局的,专门来考察民间的文物,你们家里还有什么过去的老东西,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老奶奶说:“我们家是大土司,值钱的东西都让造反派拿走了,现在家里只有点破坛坛罐罐,都是祖上挖出来的,说是先人的圣物,一直放在屋子里。”
孙中可急忙将奶奶扶起来。老奶奶一瘸一拐领他俩进屋。
孙中可讨好地说:“奶奶你的腿也该治治了,这点小毛病,拿了钱到省城医院,一治就好。”
老奶奶说:“腿断了好多年了,是造反派打断的,没钱治,也治不好。”
孙中可惊喜地说:“您老如果肯把那些文物捐献一点出来,国家就会给你一些钱,你就能去治病。”
老奶奶说:“我这里来过一些倒卖文物的,多少钱我都不卖,我知道文物是国家的,你们这些国家文物干部,我还是第一次见。”
感觉重要时刻到了,孙中可一脸紧张,也不敢多说,更不敢轻薄。他双手颤抖了扶稳老奶奶,慢慢走进柴房。
揭开上面的破布枯草,一个破旧古老的木马槽里,果然有七八个彩陶罐。
孙中可抢劫一样抓起一个完整的,看看敲敲听听,再用舌头舔舔,感觉是真的。孙中可长舒一口气,再平静一下,说:“我们这次来,是专门调查收集文物的,因为地下埋藏的东西都是国家的,所以这些东西都得上缴国家,然后等待国家给您奖励。”
老奶奶笑了,笑得很开心,说:“我不知道文物不文物,这些都是先人挖出来的,别人家的都卖了大价钱,我儿子也是国家干部,他说咱们只卖给国家,让国家保护起来。但我儿子说现在骗子多,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骗子,我也不敢做主,等我儿子回来再说。”
儿子回来当然麻烦。孙中可摸一遍衣兜,掏出驾驶证,翻到照片那页,指了说:“你看,就是我,文化局副局长。”
老奶奶看一眼说:“我不识字,等我儿子回来再看。”
孙中可着急了说:“私藏文物是犯法的,你儿子知道了肯定要怪你。你看这样好不好,这是五百块钱,足够你到医院治腿,也够你修一所漂亮的房子,钱你悄悄放下,陶罐我悄悄拿走。”
老奶奶说:“前些天解放军医生来看我,说要给我治眼病,得花五千块钱,今天正好,你有没有五千块钱。”
五千块还是有点贵。孙中可说没带那么多钱,然后讨价还价。老奶奶一言不发,只闭目摇头。孙中可问四千块行不行。老奶奶转身就走。
孙中可再看一遍彩陶,菱形连体纹,器形雅拙,彩纹笨拙又有规律,年代包浆也很饱满,罐口还有腐蚀碰磕的痕迹。应该是新石器晚期的东西。孙中可数出五千块,递到老奶奶手里。
孙中可要全部拿走,老奶奶急忙说不行,就拿一个。老奶奶说:“全拿走儿子发现了,肯定会报官,事情就麻烦了。”
但拿一个确实不行。孙中可开始威胁吓唬。老奶奶不怕,再改为劝说,然后再拿出驾驶证,说:“如果你不给,就是犯法,我们就强行拿走。”
老奶奶答应拿两个。孙中可只好挑选了两个。
出了门,夏红急切地问值不值,转手能卖多少,好不好卖。孙中可说:“再多不敢说,两个十几万应该没问题,咱们市的文化市场就可以交易,如果拿到北市,估计得过二十万。”
她分七八万就可以了。这么容易就挣七八万,哪里再找这么好的事情。
孙中可说:“咱们得快走,如果她儿子回来,事情就麻烦。”
车后备箱里准备了好几个纸箱,里面填了报纸。将两个彩陶罐包裹装填好,孙中可牛气冲天地说:“妈妈的,什么叫智慧,智慧那是天生神助。今天乘有激情和好运,咱们找个地方,好好画几幅浪漫大画。”
她能感觉出他想干什么,浪漫的大画,也许就是她。浪漫就浪漫吧,她突然感觉不太害怕,也不紧张,孙中可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一切听天由命吧。
过了河,在荒原上开足马力跑半个多小时,来到一处断崖一样的土山下。
断崖望不到头,上面的山峰起伏延绵不知去处,远看像一条波浪伸向远方。孙中可说:“就这儿了,美丽壮阔牛皮到天上了,把这气势画出来,那就是外星景物,也是外星人的杰作。”
在断崖下的一片沙滩上,孙中可扔下背包,说:“就这儿了,白银铺成的地毯,钻石镶成的蓝天,雄壮的山恋,空前绝后。”
孙中可一下趴倒,搂住大地,喊:“啊!天空鸟飞绝,地上人踪灭,野草没一根,只有一双人。”
他当然是作秀,是作给她看,他也有点兴奋,但他作诗的水平,比红楼梦里的薛蟠不相上下,鹦鹉学舌都学得不伦不类。夏红想笑,又努力压住不敢半点轻浮。
她的冷静让他有点失望。他沮丧了说:“怎么是对牛弹琴,没一点回应,你在修行吗?这么壮美的大自然,你的脑子没一点反应没一点刺激,这怎么能搞艺术。”
白色的沙粒很细,被风吹得平展如湖,上面的波纹图案精美细致,如天神巧匠加工一般。夏红拿出手机,她要先拍一些照片。孙中可一动不动躺着,好像要就这么睡下去,也好像要等她也过来躺下,她不过来他就不起。拍一阵,夏红默默拿来画架背包,默默放在他面前。
孙中可要过她的手机,看一眼照片,说:“大自然都是古朴原始的,你却是现代的,思想和情感都没进入情景中。脑子里更没这些东西,手里怎么画得出来,只有脑子里有了原始古朴壮美古老苍凉壮阔,画出的东西才有这种感觉。”
夏红说:“那你说怎么办。”
孙中可站起身,边脱衣服边说:“立即进入原始状态,一点现代的都不要,全身心感受原始古朴蛮荒。只有全身进入角色了,思想和灵魂都融入了,现代的道德的都抛弃了,脑子里才能有感觉,才能有气势。楞着干什么,快脱呀,天人合一,试试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事她没想到,她楞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孙中可眼神发直看着她。
夏红恐惧得只能摇头,然后结巴了说:“不行,我是普通人,我还不习惯,我也做不出来。”
孙中可上前一步挺直地站在她面前,说:“看好了,这是男体,也是你的模特儿,今天你要画的,就是我和远处的景,具体怎么画,我来指导你。”
她下意识扫一眼,她的大脑还是轰然一下鼓胀爆炸,全身也跟着膨胀乱响,嗓子也紧得干渴开裂。她努力控制自己,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孙中可这么丑陋,她不明白她怎么还会如此反应。夏红看他的脸,他一脸笑看着她。她涨红了脸说:“你能不能遮住一点,你又不是野人。”
孙中可说:“小傻瓜,今天免费给你当模特,你还不领情。你现在要集中注意力,眼前是我,背景是荒原和断崖,胸中要有一种蛮荒和苍凉感,先把这种感觉牢牢地印入脑海,然后再画。”
她知道画人体是基础,美院的学生都以画人体为骄傲。跟老牦牛到师院上了这么些天基础课,画人体都是让学生上来穿着衣服画。不画人体学生们私下已有意见,大家也都在期待。今天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要画,她感觉还是自己思想准备不足。她转身慌张忙乱地取出画具,将画架支到孙中可面前,看着孙中可摆好造型。要画时,浑身又紧张得发懵,大脑也一片乱响。孙中可说:“那你就先看,看一会儿就适应了,然后再看全局,把这些强刺激全部印在脑海,这样才能画出气势,所以人们才要画人体,画别的,你想找这种强烈的感觉根本不可能。”
她闭眼镇定一下,睁开。她突然不再紧张。她再次闭眼,在心里骂自己几遍,握紧笔,但手和心还是抖得画不出线条。
孙中可说:“你紧张一点是对的,画异性身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画画需要有一种激情和气势,强烈的激情和气势,才能激发调动人的全部精神和注意力,才能出现智慧和创造力,才能把这些东西深深地印入脑海,画画时,把这些东西从脑海里映照出来画在纸上,这就叫作创作。所以说,画人体,就是要调动激情和精神,从而调动起你的想象和灵感,就像运动员喝兴奋剂。相反,你脑子里没有激情,就什么也画不出来。你看,你现在就有了激情,浑身的感觉都不一样,每个细胞都调动了起来,印象当然特别的深刻,做梦都会梦清楚那个景物,这样凭想象也能把画画好,锻炼得多了,你的大脑就锻炼得很有想象力和创造力。”
她能理解他的意思,这应该是无数实践的总结。那年在公共汽车上,一个小偷将捉他的中年男子脸上捅了一刀,当时鲜血喷射得像水管爆裂,而且刀口一下外翻,凭空多出一张嘴来。一连十多天,这个情景就在她脑海里翻腾,安静的时候,出现一点类似的声音,就一下听到了那个打斗的场面,也看到了那个喷血的情景,明知是错觉,可一切确实就是那个场景。这让她一度担心自己神经失常。如果让她画那个血口子,她一定能画得比别人更恐怖形象。他的这个人体,当然也会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请模特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今天必须得认真努力去画。夏红长长吸口气稳住情绪,再在心里骂一遍自己,又在嘴里默念几遍这是艺术,然后选好角度,认真审视观察。
孙中可的人体和林如意的无法并论。孙中可本来就不高,肚子又那么一堆肉,整体感觉像个陀螺不倒翁。而林如意还真有点像大卫。以后,就画自己的丈夫。她从心里笑了。但画林如意,肯定没有一点感觉。她决定先画孙中可,把这个身体画出神韵,再画他的脸。
孙中可起身走过来。他觉得问题很多。他站在她身后,要手把手教她。躲闪回头看,他的目光也迷离散乱。她急忙说不行,然后推他回到原地站下。
孙中可色迷了说:“你太美了,看着你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只好说:“你是老师,想想你现在是教学,你有老婆孩子,就能控制住自己了。”
她从车里取来他的墨镜,笑着给他戴上,说:“我看到你的眼睛,就不会画了,你的眼睛太犀利有神了。”
她匆忙画完。孙中可过来看看,说线条不柔和,比例也有问题。孙中可说:“还是你的心没进入艺术状态,搞艺术,没有激情,不能放开,不能全身心投入,不能忘我,不能突破封建世俗,就不可能画好,更不会有成就,这也叫先天不足。”
孙中可说:“最好的办法是你也这样,这样你的心里就没有了障碍,也没有了害羞拘谨,心也能融入进去,一切状态也就有了。”
她想想还是不能那样。她只能做出生气呆站着。他叹一声,看眼太阳,说:“饿了,吃饭。”
孙中可打开汽车后备箱,提出一大桶食物,还有一个酒精炉。孙中可说:“饭菜都是现成的,热一下就吃,还可以熬一个汤,今天咱们来个真正的野餐。”
有袋装的午餐肉,有一只烧鸡,一饭盒红烧排骨,一饭盒土豆炖牛肉。还有洗干净的木耳和青菜,还有凉拌黄瓜和西红柿。这么丰盛,这么精心,费了多少心血感情,她能够感受出来,但她还是没有感动,有的只是担心和害怕。她不知这些是他准备的还是她老婆准备的。感觉老婆不大可能准备这么充分这么用心,只有他,是带了感情的,而且丰富的感情才准备了丰富的食物。这样看来,他是真正的爱她的。但他也爱别的女人。
她心里还是止不住慌乱。他对她的用心,或者说感情,要比她想象得执着严重得多。会不会真的爱上她纠缠她。和他老婆比,她应该更有文化,也更有气质,也更值得他爱。如果他真的要表达纠缠,她就给他讲她和林如意的爱情,让他清楚,林如意除了没他富有,别的都很优秀,让他自惭形秽。
但伺候他吃喝应该是她今天的责任。摆放食物时,又止不住一阵感动。这半生,除了父母和林如意,还没有别人为她如此付出。母亲和林如意,也没这么周到过,好像也没这么深的用意和感情。
如果今天松口,吃惯的嘴跑惯的腿,以后他会更加放肆随便。以后怎么办。他的老婆没什么文化,即使他和老婆没有真爱,他老婆也不会允许别人插手她的丈夫,更不会让丈夫把钱财和感情送给别的女人。和一个没文化的小市民打闹,想想都不寒而栗。办法只能是努力拒绝,不到万一决不突破底线。
做汤是她的拿手戏。她不要孙中可帮忙,有她就可以搞定。
孙中可很乐意地坐到一边,一动不动看着她忙,一脸大丈夫的享受和乐趣。
吃饭时,他仍然不穿衣服,就那么蹲在菜前,夹菜取饭。她的心也不由得晃动起来。很显然,他的贼心仍然不死。夏红说:“你不冷吗?你有暴露症吗?这样,怎么让人咽下饭去。”
孙中可说:“今天来,就是要脱离社会,放弃一切社会的约束,回归自然,回归原始,回归人的本初,返朴归真,赤裸裸地放松,没有思想,没有道德,没有现代伦理,让大脑没有一切现代,让一切回归到原始,让欲望和本能自由地飞翔,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就是人和天一样,按自然规律运行,不刻意掩盖粉饰,也不违心地克制委屈,充分享受本真本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么一来,你就会觉得摆脱了凡俗,摆脱了尘世,摆脱了一切枷锁,回归到了自然,回归到了天真,然后浑身轻松,也感觉自己洁净无邪,身心都得到天然净化没有杂质,这样你不但觉得活得轻松,也不会有世俗的那些烦恼。”
仍然是哄她上钩,这些理论,也是富人闲人吃饱了乱想,也是高傲到目空一切寻找刺激。那年去北戴河,海滩上有一位外国女子躺在沙滩上,只在身上搭一块毛巾,那么多人路过她都视而不见,好像过来的都不是人,都是低等的牛马,都是羡慕她的昆虫,她当时就想唾骂。
她突然想哭。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工资,他明明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生理,而是生存,他却还想着占她的便宜,可见他并没把她放在眼,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穷苦的下等人,卑微的人,他想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她,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她是穷人没有尊严依靠他活的人。她一下悲伤得想哭。她擦把眼睛,说:“我是穷苦人,生存都出现了危机,画画也是为了生存,人也卑微得任人摆布,我哪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情。”
孙中可说:“生活越是艰辛,我们越要乐观,越乐观了,生活才越能好转,人活着才越有乐趣,越有精神。你以为我没有烦恼吗?你以为我容易吗?关键是你怎么看怎么想。你现在的想法和状态,我觉得很有问题,也没办法轻松快乐,活着也确实沉重,而你要知道,快乐是自己找的,痛苦也是自己找的。”
抬头看天,天高云淡,已经过了正午,太阳已不怎么刺眼。她想快点回去。等他不再吃,她急忙收拾。
孙中可走到不远处小便后回来,说:“时间还早,我来画你,顺便给你讲一下女体怎么画,然后我们去爬爬山,活动一下身体,今天就算结束了。”
夏红脑子里又嗡一下。看来该来的都得来,一道工序也不能省。她决定有所保留。她背身低头解下衣服,转过身来,还是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孙中可说:“你的身体并不丑陋,而是这么的美丽,你害羞什么,你应该感到骄傲。可你蒙那么一块布,遮在我的眼里,也遮在我的心里,别说提不起激情,我画都没法画。”
夏红说:“你不是要想象力吗?这样更能发挥想象,也许能画得更好。”
孙中可说:“实物是想象的基础,我看都没看到,怎么去想象。”
夏红说:“你就想象成你老婆。”
孙中可生气地说:“我老婆天天画,已经没有一点感觉,我来这里画什么。”
感觉不脱不行,僵持下去,他肯定要恼火。关系搞僵了,别说那两个文物不会给她,跟他学画也不大可能。她咬紧牙哭出了声,而且悲伤得无法遏制。
孙中可急忙上前边给她擦眼泪,边大声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不脱就不脱,好像我要欺负你,连艺术和污秽都分不清,以后怎么搞艺术。”
她迅速止住哭。他开始让她摆造型。他让她半躺,身体后仰,双手向后撑在地上。
她突然觉得不能画脸。她看过他的写生集,那么大几本,里面很多人体写生,大部分是女人,大部分是年轻的女学生,有一幅她认出是文化馆的小孙。她起身戴上他的墨镜,告诉他不能画她的眼睛。孙中可不高兴地说:“那你说,我是在画人还是画木偶。”
她什么也不想说。
孙中可画几下,突然扔下笔,说:“这和画石膏像有什么区别,你这人也不够义气,你能画我,却不让我画你。”
她决定再不作声,以沉默坚强来应对一切。
孙中可气呼呼地拿起水杯喝口水,然后过来纠正她的姿势。
画一阵,孙中可让她过来,他要给她讲解。
虽然只是草图,也能看出把她画得很美,也很年轻活泼。她的中间,他也画了,他想的和实际也差不多。他突然一下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在她的脸上猛亲一阵,然后猛然放开,很满足地说:“好了,穿衣服,穿好了爬山看风景。”
感觉他已经得到了满足。她急忙去穿衣服。穿上衣服,一切就过去了。她一下愉快起来。事情也没有想的那么可怕,孙中可也不是太混蛋,荒山野岭的,别说人,老鹰都没一个。没人看见,一切就都没发生。等他穿好衣服背上背包,她跟着他往前走。
再看眼前的山,山峦确实很美,起伏不大,但连成一线,一直到天际,在夕阳的映衬下,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壮阔。孙中可提出爬一程山。她也想动动,但她也想早点回去,太晚了他会提出在县城住宿,她绝对不能再和他住一晚,不管怎么住,她回去没法交待。她禁不住有点发慌。偷眼看他,感觉已经陶醉在了山峦美景中。但有她在身边,她不相信他的心思情感能完全放到景物上,如果这样,他也不会策划今天的活动。还是不配合他,让他扫兴早点回为好。她只跟在他后面,像个哑巴什么也不说。
爬上一个小丘,远处更加苍茫,别说人和动物,连草都没有一根。再不能前行,这样的荒原,她突然有点怕,不是怕他,就是怕,大概是怕这样的辽阔荒凉。感觉他还要走,她只能坐倒喊脚疼。
孙中可看看她的高跟鞋,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说:“那就回。”
她一下站起,也不敢再装脚疼,她怕他背她。当然他也背不动她。她从心底轻松愉快起来。
一路上孙中可也不说怎么分这两个陶罐。给不给她心里也没底。如果不给她,那孙中可就是一个小人。将她送到楼下,孙中可也默默下车,打开后备箱,将箱子抱出递给她,说:“两个都是你的,今天是给你买文物。”
她浑身猛然一暖,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她急忙抱紧纸箱,快步跑进楼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