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美女爬山

终于又要演戏了。市委重视这次汇演,就不是一般的机会,担任总导演,机会很可能会变成想要的利益。机会太重要了。剧团解散后,多少出路,都是别人的,而他被吊在半空,既不说不安排,也不说安排,要命的是没处领工资。别人都说要跑,要闹,可他抹不下这个脸皮,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本事有才华的编剧和作家,应该和那些无力生存只能靠政府供养的人有所区别。机会还是来了,如果汇演成功,即使他不跑不要,市委也会给他一份属于他的待遇,至少应该有一份事业编有一份工资。

一声鸣笛,吓得哆嗦一下。林如意环顾左右,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中央。走左边的小巷安静一点,安静才能让思考有一个空间。吃不穷穿不穷,考虑不周就受一辈子穷。考虑好了,才能把事情办好。

市委宣传部吴部长说汇演是落实省委建设文化大省的战略决策,目前首要的工作就是抓好汇演。吴部长说这次一定要演一部大戏,既要有地方特色,又要有普遍意义,要力争走出本省,走向全国。吴部长递给他一本剧照,说给你配一位中戏毕业的漂亮洋硕士,既是美女,也是副导,也是高参合伙人,目的就是要把这台大戏搞成土洋结合,雅俗共赏。吴部长说的美女是指何思雪,不难看出,吴部长对何思雪是何等的重视,甚至有点偏爱。

剧照应该是毕业汇演,从剧照封面的合影看,何思雪站在比较显著的位置,造型和脸色都带了夸张的喜悦。何思雪的情况他知道的要比吴部长多,其实何思雪也不算洋,她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在西府市,何思雪的名气比他这个作家大,主要是在电视里露脸的机会比他多。好像上幼儿园时,何思雪就在市电视台演过节目。上初中高中,也多次在电视节目中露面,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基本属于家喻户晓的小才女。

后来何思雪考上了中戏,在全市也有不小的轰动,每年春节回来,她都参加市春节文艺演出。优秀的漂亮女人容易被宠坏,有成就有本事的漂亮女人,更会觉得自己就是女神宝宝,只能供奉不可支使。这样的女神给他做助手,别说听他指挥,能和她合作,能不闹矛盾,那也得费点脑筋。如果她性格刚愎自用志大才疏,事情就麻烦得多,别说土洋结合,能愉快地一起工作,也得用点特殊的粘合剂才行。吴部长特别强调要多听何思雪的意见,说年轻人代表着时尚潮流。这样看来,在吴部长眼里他就是一个土专家,好像他得听何思雪的。

突然觉得土洋结合就是一个伪命题,土洋就没有界线,越是地方的,越是世界的,越土得掉渣谁也没见过,越能得到全世界的欣赏,许多世界级的艺术,就是最有特色的土艺术。让他和初出茅庐浑身傲气书卷气的小女子结合,把两个装有不同时代不同观念的脑袋弄成一个,怎么想都不是土洋结合,怎么想都是一个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

应该也考虑一些有利因素,带了情绪怎么能够合作。他应该也有合作能力,连一个小姑娘都引导不了合作不成,那也算不得有能力有水平。何思雪在北市读书演戏,圈子里应该有许多关系人脉,她的老师,她的同事,都有可能帮上大忙,戏演好了,说不定真的能够进京,说不定能拍成影视,说不定还有许多说不定。也许吴部长要何思雪当副导,就有这样的考虑。

家里有点安静冷清。屋里转一圈,林如意突然觉得口渴。泡一杯茶,舒展四肢躺在沙发上。手机突然响了。一个很甜美的声音说:“林老师吗?我是何思雪,怎么会一散你就走了。”

林如意迅速坐直身子,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何思雪说:“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来我办公室一下,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搞。”

副导演要他这个总导演到她办公室去。好像是搞反了。犹豫一下,感觉没什么话能说出口,确实急需一起商量一下。他只答应一声“嗯”。

何思雪说她的办公室在四楼。他不知她办公室的门牌上写了什么职务,但她正科级的公务员身份,他是知道的。林如意的心被刺得发疼。

他在市文化馆当了十二年编剧,文化体制改革,有领导职务的都重新安排了职务,能吹拉弹唱的艺人,也到市文化馆去教孩子们学艺,只有他这个编剧,既不是领导,也不算挣钱的艺人,一年来一直挂着。而何思雪刚来工作,就有级别有编制有办公室。这世界,也真的没什么道理好说。

何思雪的门大开着。显然是在等他。他敲敲门,何思雪立即起身迎上来,一连说几个“久仰”,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林如意一下有点措手不及,只感觉她的手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而且柔软像温水一样传导到了他的全身,感觉要渗透到心里。林如意迅速放开她的手。他不想谦虚,也不想说什么,轻微地笑笑,然后主动在沙发上坐下。

何思雪给他冲咖啡,感觉她浑身轻松愉快健美。他两眼无法转动盯着她。她的双腿确实笔直有力,举手投足都得体优雅,一眼就能看出长期练功的底子。而她的腰身,细而且长,感觉比剧照更漂亮优雅生动一些,感觉比想象得更温和随意活泼开朗好交往一些。林如意一下感觉合作应该问题不大,一是她没问题,二是在这样的女性面前,他更不会有问题,商量不通的,他就以学者绅士的心态解释让步,能宽容的,就不和她斤斤计较。

何思雪害羞地看他一眼,他猛然意识到有点失态。移开目光看别处,又觉得也没啥关系。她应该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也应该能够理解这样的目光,如此漂亮性感的女性,男人如果视而不见,那也不是什么男人。突然想知道遇到他这样的目光她会怎么想。是感到骄傲?是感到不舒服?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是觉得讨厌没有教养?感觉她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应该有这个修养素质。

把一杯咖啡放到他面前,何思雪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说:“你是咱们市的文化名人,我看过你的小说,好像是在《小说月报》上,写得真好。”

如同一道闪电,林如意双眼一下光芒万丈。原以为她不知道他是有点名气的作家,竟然看过他的小说,还说写得真好。他一下坐直身子想谦虚一下,却无法遏制地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他猛然刹住笑,说:“小说选刊也选过我的作品,全国许多有名的刊物我都发表过小说,当然也没什么,都是速朽的东西,还得继续努力。”

何思雪说:“林老师谦虚了,不过你是编剧,在写小说的时候,有没有考虑改编影视,现在往往是影视演火了,才去看小说,才去关注原著作家。”

林如意说:“我的一个小说就差点被改编成功,要签合同了,却突然因种种原因不能拍摄了。”

何思雪说:“我有个想法你别笑话,这回咱们好好编一个剧本,如果演出效果好,我去找导演,争取改编成电视剧。”

她的一双眼睛黑而闪亮,感觉她要编一部电视剧的热情比他还要强烈。这就太好了,有共同的志向,就有共同的一切。他的职业职称都是编剧,编电影拍电视他已经追求了多年,两鬓的白发,就是追求的结果。但影视导演长什么样,他从没见过。这下就好了,她认识的导演肯定不少,也许不仅仅是认识。林如意兴奋地站起,又下意识地坐下。他开始细说他那个差点改编成电视剧的小说。主要内容复述完,感觉有点啰嗦,但她仍然在认真地听,好像也很感兴趣。他改说那部小说改编的艺术价值和思想意义,然后讲影视公司的评价和谈判过程。

谈判是电话里进行的,为了真实可信,林如意将影视公司打电话人的职务年龄都说得很细,问她认识不认识。何思雪摇头,说:“没想到你已经和影视擦肩而过了,而我只是想想,还从没写过,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教我一起写。你有艺术水平,我有不怕虎的朝气和生活,咱们合起来,肯定能写出时髦好看又有文化内涵的影视作品,那时咱们拿了作品去找导演找公司,就不愁拍摄不出来。”

说这些时,她也盯着他,目光熠熠生辉自信满满,好像他俩已经是熟人,而且是老朋友。他从心底想笑。他特别喜欢胸怀坦荡活泼热情的女性,而她已经不只是让他喜欢,简直要勾去他的灵魂,即使她不会写什么也不写,坐在一边让他看着,他也会灵感迸发有如神助,写出伟大不朽的著作。看来,从今天开始,确实要时来运转了。但他现在的才能还没显露出来,感觉有点谨慎僵硬。幽默玩笑欢乐是他的长项。其实他也就大她十一二岁。

林如意两眼含情探前身子,说:“你这一说,我突然看到了黑暗中举着圣火的天使,不仅照亮了我的前程,也让我鼓起了创作的一双翅膀,也让我激情高涨有点侧漏,我相信,很快,不仅要诞生一部伟大的巨著,也要诞生两个文学天才。”

何思雪笑得花枝乱颤。他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轻浮,脸色也不由得有点尴尬。她却一下站起,端起咖啡说:“我的信心更足,心情也比你更好,你也让我喜出望外,来,为我们愉快的合作干一杯。”

白瓷杯很响地碰一声,感觉要碰碎。林如意喝一大口,下咽太猛差点呛住。何思雪满面笑容说:“刚才我还有点担心,怕你拿大作家的架子,更怕你脾气古板,而且我听说过,作家往往一根筋,一见面,就感觉你平易近人,性格也开朗大方,好像很有缘分,看来我们今后的工作注定是愉快的,也肯定是成功的。”

感觉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她好像比她兴奋,之前应该比他更担心合作。兴奋就好,而他一兴奋,不仅话多,人也更活泼,神采更飞扬,而且妙语连珠。今天他想让她多说点,感觉她特想表达,那就让她说,让她兴奋,也让她幸福美好。他坐直身子微微前倾,满脸笑容饶有兴趣让她来说。

何思雪说:“言归正传,你觉得咱们这个戏剧应该写什么题材。”

他还没想,他要先听听她的意思,也许她已经想过了。林如意说:“你是洋硕士,吴部长的意思是要土洋结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何思雪说:“我哪里是什么洋硕士,我的硕士研究方向,就是中国的民间歌舞。什么叫土?越土的东西,就是越洋的东西,你是大学中文系毕业,又真正扎根大地几十年,你就是土洋结合的优良品种,土洋结合的花朵,早已长在了你的身上。”

一下感觉她很有点水平,没有半点演艺圈里的轻浮表演,甚至比学者还要老到有见解。在大学时,许多有点学历的老师,讲到现当代文学,开口闭口总是外国的怎么好,一幅偏激幼稚炫耀。何思雪也算有资历炫耀一族,却没有炫耀和故作高深,而是谦虚客观地发现别人的优点,这已经不是什么学问,而是深入到骨髓里的一种修养和品质。真是难能可贵,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也才算真的有点学问。和这样的人合作,本身就是人生的一大快事。看来是真的要交好运了。

林如意一下亢奋起来,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我很赞同你土洋的观点,这正是我想说的。具体到咱们的作品,土就是植根咱们本土文化,俯身男耕女织人间炊烟。洋就是紧扣时代脉搏,歌咏新时代的伟大变革。具体来说,人们富裕了,但欲望也更多了,矛盾也突出了,我们就写欲望与现实的矛盾,就写矛盾冲突下的喜怒哀乐,而且要写成一部轻喜剧。”

何思雪说:“你的想法让我心里一亮,解放以来大多数作品都写乡土,这次汇演,这类作品也会很多。但我觉得在这场伟大的变革中,城镇化是突出的一个特点,所以更多的戏应该在城市,在城市这个大舞台,每天都在上演着大戏,而且城市的变革,无论是人还是物,都要比农村来得猛烈,来得新鲜,思想冲突经济冲突,也比农村强烈明显,这正为戏剧提供了一片沃土,也为人们的认识提供了一个新天地,你看是不是写一写这些。”

更准确地觉得她确实不是一个美女,而是一位学者。其实他不是不想写城市,而是乡村已经深深地烙入了脑海,虽然在城市生活了十几年,仍然感觉是个客人,一切的人和事,也是浮光掠影。她的脑子应该是城市的,她的脑子加他的艺术才能,应该能写出一部土洋结合的大戏。他一下站起,冲动地想握她的手,又理智地缩回,却几乎喊了说:“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你的这些观点,让我脑洞一下大开。好,就按你说的,咱们就搞一个乡土城市剧。”

何思雪高兴得有点得意,笑了说:“何老师是在鼓励我。但你说的乡土城市剧,又让我脑洞大开,脑子里突然感觉有了一片新的天地,这个天地就是你说的乡土城市。就按这个思路,咱们就以最基层的街道办事处为场景,就像老舍的茶馆,让各色人等都在这里聚会,然后展开矛盾展开冲突,让各色人等表演出一部城市乡土大戏。”

街道办他很陌生,她当然也不熟悉。他原来想以文化馆为背景,现在看来不行。来文化馆的不是文化人就是学艺的孩子,很难和变革的社会生活接轨。街道办为背景是对的。他高兴地说:“你说得很对,想得也很好,就按你说的入手。”

何思雪说:“写城市我还有另外的考虑,迅速兴起的城镇化,让一些盲目入城的农民生活出现了问题,他们的涌入,也让原来的市民生活发生了变化,这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尖锐的矛盾,这正是戏剧创作的戏眼。另一方面,现在的评委,他们熟悉的也是城市生活,他们也希望有鲜活的城市生活的作品,获奖的可能性也大一些。”

这些想法都很好,当然是她早有考虑。而他却毫无准备。但究竟具体写什么,还不是一个念头就轻易决定的事情,在这方面,他有太多的教训。每一篇小说写出来,都很冲动也都认为很好,退稿后再看,就会发现问题百出。这些她当然没有体验,他也不想说这些扫兴,当然说这些她也理解不了。他决定今天先不发表意见,等回去想成熟了,再和她讨论。

何思雪却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他急忙说:“对不起,你的想法很好,但我没一点准备,也说不出什么,我想回去了好好想想再和你商量。”

何思雪说:“我一直觉得你大作家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出口成章七步成文,我说了这么多,还等着你来评判呢。”

感觉她的潜意识里确实是这样,确实对他有点崇拜,也确实等待着让他夸奖。她确实还年轻,学问也只是理论,确实还需要实践的磨练。但她能崇拜他就好,幼稚天真一点更好,合作确实不会有问题。在前几天,他的上眼皮一直在跳,而且心情莫名地舒服,预感觉得应该是好事。他不迷信,但也许这不是巧合,也许这就是天意。

近两年走背运,饭碗没着落,文学创作没进展,刚才只觉得这次演戏要转运,现在突然觉得如果转运,也不是演戏而是和何思雪的合作,而且不是合作一部戏,而是一直合作下去,而且是这样的合作:两人商量,然后他来主笔,她跑关系运作,然后合作出一系列大戏,合作成文坛佳话。也许是倒霉够了,命运才给他降下这么一个天使。突然意识到该有所表示,他猛地站起,说:“吃饭时间到了,我请你吃饭,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边吃边商量,我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何思雪说:“我请你,第一次见面,应该我请老师。”

竟然称他为老师,虽然只是个尊敬,但也足以证明她真是个极聪明懂事的才女。林如意高兴得不知怎么谦虚一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几声,什么也没说。

林如意的手机响了。是文物局胡局长打来的。文物局挂靠文化旅游局,胡局长兼任文化旅游局副局长。胡局长说:“大作家,你在哪里,西府县发现了一个古墓,叫咱们赶快去,你赶快来文物局,车在大院等你。”

真是扫兴。但他必须得去。那年发现一个古墓,里面有不少器物。但古墓是什么年代无法判断,文物的价值也就没法判断。他根据市报登载出的器物图片,从一尊佛像判断出古墓不早于宋代,从一块“犹龙世家”的牌匾,判断墓主人姓李。文物局根据他的判断,从史料中查找到了墓主人的身份,他从此成了局里考古不得不请的人物,他也自信地认为,文物就是文化知识,靠他渊博的知识和理解能力,应该是一个响当当的文物专家。

何思雪说:“我没见过文物考古,我看过盗墓的书,感觉特别神秘特别诡异,你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

林如意高兴了说:“没什么能不能,你说了算,想去就去,咱们一起走。”

车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林如意和何思雪上车,车立即开出了大院。

古墓是修公路发现的,差点把推土机掉下去。从墓顶的大洞往下看,大体轮廓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砖砌的拱顶墓,高两米左右,墓室不过四五米,好像没有耳室。从主室棺木的腐朽程度看,年代不会早于明末;从棺椁的大小看,墓主人级别不会高,排场也不会大,文物也不容乐观。

很快发现一块石碑,半截已经被推土机推了出来。立即将石碑清理出来,确实是墓碑,而且字迹清晰完整。

一切就简单了。墓主人叫张振方,明末秀才,死于崇祯六年,当过乡长,生有六子,是和两个夫人的合葬墓。

一个土财主,在当地名不见经传,县志里可能也没有此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大文物。大家的热情一下冷却下来。但既然来了,该考察的还要考察,不见棺材,心也不会罢休。胡局长一行开始工作。林如意闲转一阵,也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

墓地到处是干黄土,四周已经尘土飞扬。何思雪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林如意走过去,何思雪建议说:“前面的山倒不错,咱们上去看看?”

山叫石崖山,虽然离他老家有六十多里,但这里是唯一的石山,采石头取石沙,都要来这里,就在他工作以后,乡里要修柏油路,给他家摊派了十一方碎石,父母完不成任务,他回来花钱雇了手扶拖拉机进山拉过石子。当然,这座山也有许多传说和故事,那次编民间故事,他也把这一带走访了一遍。今天和这样的美女走,本身就是一个幸福的童话。林如意一下兴奋起来,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一个五彩缤纷的欢乐世界。林如意说:“你别看这个山简单,山不在高,有仙侧名,里面的故事,够讲几天几夜,方圆百里的传奇,差不多都和这山有关,我免费给你讲,你一定会听得入迷。”

两人自然走成并肩。林如意说:“我小的时候,感觉冬天特别漫长,好像总是围着奶奶坐在热炕上,而奶奶总是边纳鞋底边给我们讲故事,她讲的故事都是那么神奇,那么吸引人,一下就能把我带到一个神秘的世界。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山里土匪的故事。奶奶说那时这里穷,贫穷起盗心,没饭吃的,就到这山里当土匪。土匪多了,有钱人就活得特别可怜,一年四季不敢在家里睡觉,要么睡在房顶的草堆里,要么睡在挖好的暗道里,而且不能睡死,往往睡觉时要抱着一条看家狗,一有风吹草动狗叫,就得快速逃到外面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财宝都埋藏在地下,如果土匪抓不到主人,最多只能拿走点粮食铺盖,所以土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抓主人。如果抓到男主人,就扒光了吊在屋梁上,拷问财宝藏在哪里。如果不说,土匪就把棉絮缠到身上,然后蘸上油点灯。一般的男人只要蘸上油,就吓得求饶招供。如果抓住女主人,双腿倒吊到屋梁上。奶奶说也有舍命保财的,有个本家的三大爷,六十几岁活够了,钱财也交待给儿子了,就硬死不招,结果一袋烟的功夫,就烧死了。女的也有厉害的,有个七奶奶,也是硬死不屈,生生被折磨死。当然更多的是一点一点招供,点一回灯,供出一点财宝,再吊起点灯,再供出一点,几回下来,人也废了,财宝也差不多没了。”

猛然发现何思雪泪流满面。林如意一下鼻子发酸眼睛湿润。他想道歉,又感觉不妥。他想说一些轻松点的。何思雪却说:“过去的财主不是有高墙土围子吗?有的不是还有枪有护院的吗?怎么轻易就能让土匪进去,怎么能轻易让土匪抓住。”

林如意说:“财主有财主的办法,土匪有土匪的绝招,所以有矛就有盾。财主家的墙高,土匪就有抓钩或者云梯,或者利用各种机会,比如婚丧嫁娶,比如求医问神,土匪就装成和尚道士游医算命先生乘机混入,然后里应外合。奶奶说有家姓马的财主,墙高枪多,护院的就有四五个,马财主的老娘死了,作法的道士里就有两个土匪,到了晚上乘孝子哭棂偷偷打开大门,同时在后院放一把火,土匪就涌了进来,把马财主全家都堵在家里,几乎把所有的财宝都拷打了出来。当然,土匪也有强攻的,双方刀枪混战一会儿,就会谈判解决。因为谁也不想死人,所以一般都能达成协议。”

何思雪说:“那肯定有谈不成的,肯定也有战死的,也许有不少硬汉英雄故事。”

林如意说:“这里千百年来遵循一条古训:打贼不如惊贼。把贼打死了,贼一定会报复,你就会永无宁日;把贼惊跑了,就相安无事。所以有枪的人家,一般也是对天鸣枪,轻易不伤害土匪,即使抓住了土匪,也是打一顿放走。而土匪,也轻易不杀人,把人烧伤了,就扔下一包治烧伤的草药,因为他们知道,财主死光了,他们也没法活。”

何思雪一连叹几声,说:“这也是生态圈,也是人的生存智慧。但官府也有清正廉明的,清官上任也不管吗?每个县都有民团,为什么不进山剿匪。”

林如意说:“再往前走,你就知道为什么剿不灭土匪了。”

何思雪抬头远望,前面山峦起伏,但并不高大。何思雪说:“你也学会卖关子了,难道也是一座威虎山,山里有暗道神器?”

何思雪无疑已经入戏,问题当然会更多。这很好,能为她答疑解惑,已经不是卖弄知识,而是浑身都发酵冒泡的一种快乐。林如意清清嗓子说:“暗道神器倒没有,但这座山很怪,好像是地质运动挤压,山石都是整层整层直立起来的,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直立起来的石群,而一侧,就是几十丈的深沟,这样一来就沟壑纵横,而且都直上直下刀削斧劈,如果官军来,土匪就四散躲避,官军别说追,攀爬不摔死就是高手。前面六七里,就有一个很大的土匪窝,上去时有四五里路是很陡的石台阶,台阶只能并排走一两个人,土匪在最高处设立寨门碉堡,上面堆上横木滚石,一撬横木,无数石头就会顺台阶滚落下去,据说李自成兵败后,得知这里有险要的山寨,就让手下的人领兵南撤,诱使清兵向南,而自己带着亲信和金银财宝逃到这里躲避,后来死在这里也埋在了这里,墓和墓碑都很完整。”

何思雪啊一声,吃惊地盯着他的脸,说:“我怎么没听说,真的假的,你是不是以为我无知,故意编故事骗我。”

林如意说:“是近年来根据传说发掘出来的故事,县里正在大力宣传,还开过研讨会,真假谁也说不清,但研讨后的结论都说是真的。”

何思雪摇头怀疑,说:“你确信你说的是明末起义的闯王李自成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没名气。”

林如意说:“你说的对,正因为太离奇,所以相信的人不多,名声也不大,但上面确实有一座不小的墓,高大的石碑上写着李自成墓,而且碑上还雕刻了一条大龙,而且没有碑文。”

何思雪说:“肯定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李自成怎么会跑到这穷乡僻壤。”

林如意说:“如果是巧合,那么普通人的墓碑不应该刻龙,那是帝王的标志,而且普通人的墓就应该有墓志铭,至少有立碑孝子的名字,那上面却什么都没敢写。”

何思雪脱口说:“肯定是土匪头子的墓,土匪头子罪孽深重,死后不敢露真实身份,也没孝子给他写铭文,至于龙,可能是自己认为是山大王,山高皇帝远,自己就是皇帝,就刻了龙。”

他们也曾怀疑可能是土匪头子,但龙的原因谁也没想明白,她却一下说通了,真是聪明透顶的女子。林如意兴奋地揽一下她的腰,又触电一样放开,急忙掩饰说:“前几年县里炒作得很凶,还要以此带动旅游发展,我当时觉得很不靠谱,也没仔细研究,现在看来,你说的很有道理,从理论上解决了一个重大悬疑,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应该把这一解释写入市志,让这一理论永载史册。”

何思雪笑得腰都弯了,说:“那还真是幸运,一下就解决了千年疑案,原来学术这么简单,那我就和你一样了,一下就成了考古专家。”

也不知是夸他还是讽他。她这么兴奋,估计是不由自主的自夸。林如意说:“不过你先别得意,如果真的这么说,你就捅了马蜂窝,不但进不了史册,还会把你当成踢场子拆台子的敌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而且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林如意很认真地说:“那年有个地方突然大力宣传说他们境内的苏武山就是当年苏武牧羊的地方,因为不仅山叫苏武山,上面的庙也叫苏武庙,山下还有一个乡叫羊路乡。召开大型学术研讨会时,请了许多专家学者作家记者,我也很高兴地去了。会上许多专家就这些名字引经据典证明确实就是苏武牧羊处,我却越听越觉得专家像讨饭挣钱的江湖佬。司马迁在《史记》中只说在北海无人处牧羊,况且司马迁也没亲自考察,而游牧民族既不定居也无祖坟,一代一代居无定所,不可能有长久固定的地名流传下来,时过境迁,后人怎么可能确定这就是苏武牧羊的地方,而且还用汉语起了地名。我觉得事情很简单,史料记载明朝连续多年将大批苏皖百姓发配到这一带戍边修长城,他们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然会想到流放牧羊的苏武,以苏武自嘲自然而然,然后把眼前的山起名苏武山,把自己开辟的路叫做羊路,后来又在山上建庙以做纪念,把庙的名字也叫成苏武庙,而且庙里的碑也明确记载庙建于明代。我主动要求发言后,当地官员立即把我看作叛徒砸锅者,然后群起攻之,几乎要将我批臭,也不安排我住宿,我只好愤然离开。”

何思雪感叹说:“这样看来,历史也不完全是历史学家写的,而是官方认可的。”

感觉何思雪得意地将身子往他的身上靠了靠。

前面的路逐渐陡峭起来,抬头远望,山峦苍苍茫茫。何思雪却一定要去看李自成墓,态度坚决得不容他否定。

李自成墓究竟什么样他也没去过,原因是一开始他就认为胡扯,但墓的位置他大体知道,大概离这里还有七八里路。林如意看眼天,如果鼓点劲,天黑差不多能回来,考古最简单也会考到天黑。他当然更想去,他更希望天黑回不来,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天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然后突然有一声鸟兽尖叫,惊得她一下躲进他怀里,然后紧紧依偎着不敢松手,然后他紧紧地抱着她,护着她,把她抱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场英雄救美,让他和她的关系不同一般甜蜜永远。

但山路确实很陡,对一个弱女子来说确实是冒险,而且中午只在车上吃了碗方便面。他再看她一眼,神态是那么兴奋迫切,估计阻止她也难。还是给她说清楚。林如意说:“上面越走越陡,我怕你的体力不行,如果天黑下不来,可能有危险。”

何思雪说:“上面有野兽吗?”

林如意摇头,说:“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连鸟都没有几个。”

何思雪说:“我从小练功,腿上比你有劲,再说有你我怕什么,你难道连一个小女子都保护不了吗。”

多么大的信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多么大的好感才肯说出这样的话。林如意灵魂都飞舞起来,英雄感和责任心也一起担在了肩上。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现在岂止是不累,他胸中已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别说爬山,上天他也敢试试,她走不动时,别说把她背下来,背回市里,他也有这个力气。林如意努力压住兴奋,说:“路虽然有点陡,但安全没有问题,危险的地方,我就把你背上去背下来。”

路越来越陡,在一个狭窄处,何思雪紧紧拉住了林如意的手。犹如接通了电,林如意顺势揽住她的腰,用力搀扶她向上攀登。

他很快觉得有点气短,心也狂跳得像街舞,脚下也感觉有点不稳。他知道不是累的,他一点都不累。偷眼看她,细汗蒙蒙的脸上,除了兴奋,也透着一股美好甜蜜。她也很喜欢他,至少现在是。当然,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男女之事,也许她已经习惯了和异性相处,异性同性已经没有了太强烈的差别。感觉没区别的可能性很大。

大概是七八年前,一位亲戚介绍他的亲戚来找他,要他在文化系统给女儿找份工作。亲戚的女儿美院毕业,长得眉清目秀,攀谈中问画不画模特。女生立即打开了话匣,说不仅画专业模特,同学之间也互相画。见他吃惊,她说第一次画模特是个老汉,盖布揭开时,她一下蒙了,满脑子嗡嗡乱响,手抖得握不住笔,一个多小时画不出一笔。后来画多了就没太大的感觉了。何思雪学的是戏剧,演戏总少不了男欢女爱,演多了也许难免真假不分,也许会假戏真做。

再看她一眼,仍然是那么妩媚可爱。应该试探一下了,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就再没可能。上一个陡峭的台阶时,他托住她,要用力时,异样柔软的感觉突然洪水一样直冲胸膛,直击脑海,迅速传遍全身,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她回头看他一眼,说:“怎么不用力,感觉像偷懒耍滑的打工仔,小心把我摔着。”

他一下满脸通红。但好像一切都是可以的,一切都可以立即得到。要用力时,已上到平缓处。

他提出休息。她席地而坐。他的心化了。石头还是有点凉,她穿得有点薄。他急忙脱下夹克折几下,说:“石头太冰,把这个衬上。”

何思雪笑了。她将夹克展开铺平,说:“一人坐一半,背靠背抱团取暖。”

他突然想把她抱在怀里,想把她捂在胸口。心里试探一下,又打住。背靠背已经很不错了,他听话地背靠她坐下。

何思雪说:“我觉得土匪的故事倒很生动,要不我们这次的剧本就改写土匪,写好了,肯定是一部独特的荡气回肠催人泪下的作品。”

林如意想赞同,但感觉确实不行。他只好说:“想法很不错,可以以后写,这部剧不行,领导不会同意,咱们也没法写,咱们是同情土匪呢还是同情财主,咱们没法选择立场观点。咱们这次的任务是歌颂,要满满的正能量。”

她的背也很柔软,柔软的感觉直往他心里钻。在他的想象中,舞蹈应该让她肌肉密布,结实有力。也许是天生的柔软。据说美人貂蝉就全身如棉。她应该就是貂蝉,她不但比貂蝉漂亮,也比貂蝉有才,应该是老天给人间的馈赠。林如意心抖得厉害。

他的后背出了汗,而且两三天他都没洗澡,靠着她的背,她肯定难受。他想转过身,他想面对面看着她。

站起来,她也一下站了起来。

该继续走了。但一路就这么走下去吗?他心里一万个不甘心,一万个欲望在蠕动。今天这样的机会,也许只有在文学作品里才有。

亲亲她肯定行,更进一步也有可能。但进一步后怎么办,你能离婚娶她吗?当然不能。而她,如果没有丈夫,当然会想到结婚。如果有丈夫,当然会愧疚,甚至会惹出麻烦。让心爱的人麻烦,就不是真正的爱,就是一种龌龊。

也许人家把你当成了大哥,当成了老师,当成了君子。一个不自爱的人,就是最没理智和脸皮的人,何况和她今天才认识。第一次接触就这样,她会怎么想,如果翻了脸,以后再怎么相处。还有,毕竟比她大十一二岁,可以算做两代人,她怎么会喜欢和一个长辈偷偷摸摸。她不喜欢的事情,当然绝对不能做。林如意在心里骂自己一句,一下感觉不再那么慌乱。

陡峭处虽然开凿了石台阶,但摔下去就不是小事,必须小心翼翼将她保护好。林如意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侧后她半个身位,用力托着她向上。

何思雪说:“感觉这台阶是土匪开凿的,看来这土匪也不是吃闲饭的。”

林如意说:“土匪也是穷苦农民,山里不产粮食,土匪就得背粮上山,如果每天每人吃两斤粮菜,每月都得背六七十斤的东西上山,不修台阶,根本背不上去。”

上到一个高峰,举目四望,四周都在眼底,四周除了沙石沟壑,仍然还是沙石沟壑,背阴处偶有植被,也是紧贴地皮的矮草。这地方,除了能长土匪,确实再不能长别的。何思雪感叹说:“如果这么大的山能长树木瓜果,将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终于来到了东天门。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两侧各有一个石头砌成的碉楼,碉楼基本完好无损,上面的孔洞密密麻麻,守门的土匪就住在这里。站在平台回头看,一米左右的石台阶从脚下直通谷底,别说横木滚石,推一块石头下去,台阶上有多少人都会被砸成肉饼。确实好险,刚才全力往上爬时,如果上面有坏人往下扔块石头,他们两人就都没命了。

何思雪要进碉楼看看。

碉楼里满是粪便和手纸,也有几堆取暖燃烧的灰烬,此外什么也没有,整个碉楼空成了一个大烟囱,给人的感觉就是沧海桑田。林如意说:“那年搞民间文学整理,我来这个碉楼考察体验了一下。碉楼原来有三层,每层能住十多个人,墙上大的洞不是枪眼,是担楼板横梁用的,我来这里时,里面还有上楼的木楼梯,地上还有散落的烂木楼板,这才几年,就什么也没有了。”

再走一阵,在一个乱石坡前,终于找到了李自成墓。

墓碑用整块石头雕刻而成,两米多高,宽也有一米左右,碑的正面只有李自成之墓五个大字,碑上面却显眼地雕刻了一条腾龙。真的是皇帝的派头。碑的后面是石条堆砌成的圆堆,堆高也有两米,直径大概四五米。何思雪说:“为什么文物局不挖一下这个墓,揭开不就一切都明白了。”

墓肯定是被人盗了,而且可能盗的什么都没有了。两人寻找盗洞。碑后的一块条石好像不规则也有缝隙。林如意用力一蹬,石条一下滑落下来,一个黑洞洞的洞口猛然展现在眼前。两人吓得急忙后退。何思雪恐惧地挽住林如意的胳膊,神情紧张地说:“咱们走吧,我怕。”

林如意也有点头皮发麻。别说冒出鬼来,钻出个兔子也会把人吓死。林如意搀着何思雪,转身快速离开。

再没什么可看,何思雪的想法就是快回。走到一半路程,何思雪腿就发软,一步一停。他搀扶着也不行。何思雪沮丧地说:“我的腿怎么突然没知觉了,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是不是墓里的鬼跑出来拉我的后腿。”

这样的经历林如意有过。那年爬华山,第二天下山时,本以为轻松,可没走几里腿却突然软得像没了骨头,几次嗖的一下就跪在地上,坐了休息也没用,真的好像神经出了问题。惊恐沮丧时,一个游客告诉他,倒退着走就好了,结果退着走果然腿不再软。石台阶退着走危险。林如意说:“就是爬山累的,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短暂的休息也没用,只能背你走,回去休息一天就好了。”

何思雪说:“我一百多斤,这么长的路,你能背我多远。”

林如意说:“这要看背什么,背珠宝和背泥沙肯定不一样,你这样的宝贝,我可以背起千斤,而且背在身上,就是一袋精神食粮,也如同给我加了燃料,腾飞起来都有可能,哪里会觉得累。”

何思雪伸出胳膊很听话地趴在他的背上。

林如意猛然感觉到的不是重量,是一片柔软和温暖,这种感觉再次钻进了他的心脏,迅速扩散到全身,头脑也有点空白乱响,腿也感觉发飘发软,全身好像又要融化。但脑中的一个念头仍然屹立在那里:决不能跌倒,踉踉跄跄也不行。他咬紧牙让自己清醒一点,镇定一下,也用力紧紧地搂紧她。下台阶时,她整个胸膛都压在了他的背上。柔软的感觉一下更加强烈,好像要晕倒,好像要栽下去。他努力扶住石壁,努力睁大眼睛咬紧牙关。这浑蛋,这怎么行,出了人命,就得坐牢,将她磕坏碰坏,也得后悔一辈子,痛心一辈子。该死的,就当她是一个麻袋,就当她是一个死人,而且是他害死的。感觉好了许多,力气也回到了身上。

突然觉得今天像做梦。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这样的好事确实也像梦,来得无根无据,去也会无影无踪,下了山,一切就不会再有,就像美梦清醒,只留下无穷的思念后悔。

林如意放慢脚步,再静下心来感受她的身体,他的心突然悸动得好像不跳。他不知她是什么感觉,感觉她一动不动。林如意悄悄侧头看,何思雪好像面无表情,好像就是要他背着下山。人家确实是无法走了,人家根本就无心,你有意当然不会有好效果。他这辈子爱女人,但还没做过违背女人意愿的坏事情。

林如意的腿开始发软无力,气也喘得像吹口哨。可下面的路更陡峭,如果他腿一软将她掉下去,闹出的就不是一般的人命。得休息一下了。回头看她,她好像在故意考验他,也好像很享受,一声不吭。他只好把她放下,扶她坐好,说:“路不远了,休息一下再走。”

她看眼天,有点担忧了说:“天马上黑了,黑灯瞎火的我们怎么下去。”

抬头看,太阳马上要落山,四周已经一片阴影。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看来她是理智的,而他却兴奋得忘了生死。前面还有一个陡崖。林如意说:“我扶着你走一段,然后再背。”

她听话地站起来,把手臂伸给他。他干脆搂住她的腰,半拖着她下山。

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上大学时,一米八三的身高不仅打篮球踢足球没人扛得过他,扔铅球投标枪,也是全校第一,妻子喜欢让他背,就是看中了他宽阔的后背和坚实的腰板。可今天,还是感觉没有力气。他打起精神鼓起勇气,再次将她背到身上。

腿软得也要跪倒时,终于来到了山下。

她从他身上下来,一下有了精神,她笑了说:“你确实是个真男人,累坏了吧,来,咱们坐下休息一会儿。”

他不知她说的真男人是什么意思。是夸他有力气?是说他像个好男人不乘人之危?好像是后者。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不一定夸男人的力气,肯定更注重男人的品德道德。感觉她好像在一直考验他。看她的脸色,满脸满足地望着远处。但感觉她好像很喜欢他,如果不喜欢,她就不会来,更不会考验他什么。而且坐了不想走,也许心里和他一样,想让这美好延续下去。看来今天没有贸然造次是对了。突然想起不知哪里的一句话:女人要男人的是心,而男人要女人的是身子。他有意挪挪身子,和她挨得更紧。

手机突然响了,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里显得格外嘹亮惊心。林如意迅速掏出,是胡局长打来的。胡局长大声喊了说:“你在哪里,怎么手机一直不通,失踪这么长时间,出什么事情了。”

山上没信号,走时也没说一声。林如意急忙说:“对不起胡局长,什么事也没出,何思雪要上山看李自成墓,我们就在山下,马上就到。”

胡局长说:“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不停地打电话,快急死了,就差报警了。早知你们私奔,我们就不等了,让这么多人等大半天。”

来到墓地,大家确实都坐在车上等他。胡局长生气地说:“你们私奔也不告诉一声,荒山野岭的,出了事我们也得担责任。”

林如意急忙看何思雪。何思雪一脸不在意。他当然更不用在意。林如意急忙笑了道歉,然后快步到后面空位上坐下。何思雪也跟着坐到林如意身旁,身子好像故意靠得很紧,好像故意要给他们看看,也故意给他一个面子,也故意显示她的大方和无邪。真是好样的,真是有学问的知识分子。林如意兴奋得什么都不想说,双手抱在胸前。又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好。他解释说:“我还以为你们要住下来考挖到明天,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胡局长说:“考个啥,一个穷秀才,里面一个破盆子一个破老碗,盆子比穷人家的猪食盆还差,破碗大概也是要饭的扔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