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尽欢说罢,人已率先走出了巷子,徒留庄津瑜一人在风中凌乱。
眼看着对方渐行渐远,她赶忙快步追上:
“徐先生,我们要到何处去找?需不需要叫司里帮忙?
哎呦!”
结结实实挨了一个暴栗,庄津瑜委屈巴巴地捂住脑袋。
痛!
“叫司里人帮忙有用的话,我们抹这么多泥巴做什么?
省省吧!
好多东西,当你穿着那身官服时,是看不到的。”
庄津瑜恍然大悟:“多谢先生教诲!”
跟着那个男人一路疾行。
庄津瑜看得出,对方为了照顾自己,已经有意放慢速度。
哪怕如此,依旧累得她香汗淋漓。
等等...
这条路!
看着眼前熟悉的街巷,庄津瑜心头一颤。
自己,已经有太久没有回来过了...
久到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自己生于这里,长于这里。
燕京西城一角。
与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东城不同。
这里聚集着全京都,最落魄、穷酸的贫民。
妇人们双眼无神地瘫在自家门前。
若有人肯出上几颗铜板,便可带着对方走进屋内,云雨一番。
道路两旁,不时便有孩童的嚎哭声,从破败的小屋中传出。
庄津瑜开始局促不安。
这里的一砖一瓦,像是锋利的刀剑,越过十几年的空间,猛地将自己给扎成了刺猬。
“喂,你干嘛老是走神?”
徐尽欢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女人奇奇怪怪,明镜司选人,当真只看脸的吗?
“呼...对不起先生...下官...”
“下你个头啊!”
徐尽欢看着不远处,那几个身穿明黄色长袍,手持符箓和钵盂之人。
此刻,已经有稀稀落落的人围了过去。
他赶忙制止了身旁的蠢女人,以免对方再次说错话。
“叫夫君。”
“???”
铛铛铛铛铛.....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黄袍道人,卖力敲打着手中的铜锣,口中不断吆喝着:
“大贤天师赐福,祛病消灾!
分文不取,心诚即灵!”
眼看着聚拢之人越来越多,徐尽欢双手插在袖中,佝偻着身子,招呼庄津瑜躲在一旁。
“夫...夫君...我们?”
“这种搞邪教的,历来都是从最贫穷、最疾苦的底层下手。
只要找准了方向,拿捏住这些人最迫切的需求。
就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拉拢到超乎想象的力量...
别说话,看就是了。”
庄津瑜尽管听不太懂,但还是依言闭嘴。
徐先生所找的位置颇为刁钻。
站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那几名黄袍‘道人’的动作。
山羊胡见人群聚拢得差不多,收起铜锣,摆开桌案,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替众人把脉。
后方的同伴便会叽哩哇啦念起咒文,点燃符纸,扔进手中的钵盂当中,供人喝下。
同一只钵盂。
那一个个喝过符水之人,当即目露精光,脸上满是虔诚庄重的神色。
他们双手合十,默念‘大贤天师’的名号,似乎积攒在体内的病痛和疲惫都已消散一空。
庄津瑜对这所谓的麒云教早已有过初步了解,对此已是见怪不怪。
自己终究是读过圣贤书,所见所闻已经远超这些民众。
仅仅片刻,便给她看出了些许端倪。
先不说那位号脉之人,每一次手指的落点都不一样,摆明了只是装装样子...
那位烧符水的更是,随意从腰间抽出一张张早已画好了的符箓,拿来便烧...
稍微用一点心的,至少也会现场施画...
反正都是些鬼画符,不论在上面画些什么,在这里,都不会有人提出质疑。
“先...夫君,妾身愚钝,这等招摇撞骗之术,自古有之。
眼前这些人...非说有些什么特殊之处的话,也就是手段...似乎过于粗鄙了一些。”
正如她所言,这种骗术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能够流传至今,便证明了其独到之处。
可是...若说能靠这些掀起什么风浪,她是决计不信的。
“夫人,你让为夫很是失望啊。”
徐尽欢摇了摇头。
就凭这等眼力,也能坐镇一司之主...
果然,一国之君这种差事,不是一个处男所能够胜任的。
听对方如此说,庄津瑜当即吓得六神无主。
她再不敢怠慢,用心继续观察起来...
片刻后,她终于从那一张张心满意足的面容上,看出了不妥之处。
头顶的暖阳依旧晒得人面皮生疼。
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他...他们...”
“终于看出来了吗?
你瞧,那每一个喝过符水之人的表情,是不是...
惊人的相似?”
庄津瑜不敢答话。
何止是相似...
那一个个嘴巴扬起的弧度,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至此,她万分确定...
那看似粗鄙的骗人手段,搞不好正是这群人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混淆如自己一般自大之人的视线!
他们并非招摇撞骗...
而是实打实的,在施展某种邪术!
“先生!我要立即回宫,禀报陛下!”
“喂!你们两个!”
庄津瑜惊恐地捂住嘴巴。
可能是因为方才情难自制,声音有些大了。
那位山羊胡道人,伸手指向了自己...
不止如此...
她绝望地发现,随着对方动作,那几十名刚刚被救治过的贫民,犹如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突然齐齐转过头来!
几十张五官各异之人,面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他们怒视着自己。
像是饿了不知多久的疯狗,终于看到了垂涎已久的吃食。
“两位,我瞧你夫妻二人印堂发黑,分明是要有血光之灾!
速速上前,由大贤天师,为尔等祛病消灾。”
“不...不必了...我二人只是路过...”
“嗯?!”
山羊胡当即脸色一变。
那原本还算和蔼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可怖。
他一手朝着腰间掏去,猛地再敲手中铜锣!
铛——!
“有人胆敢亵渎天师,速速将其拿下!”
一瞬间,人群张牙舞爪,瞪着猩红的血眼,朝两人扑将过来!
如此场面,哪里是她一个初出学府的小姑娘见识过的?
庄津瑜大惊失色,脚下一滑,人已跌坐在地。
“唉...没得玩了。”
熟悉的温润声音入耳,庄津瑜这才想起,自己是跟着何人一道而来的。
她双手胡乱挥舞,用力地抱住对方大腿,“先生救我!!!”
“喂喂喂...你在摸哪里啊?”
徐尽欢一脸无奈。
脚下一跺,劲气透体而出,当即将扑到近前的杂鱼悉数掀翻。
遥望一眼那位目露凶光的山羊胡。
他手掌伸平,在自己颈间比划了一下。
跟这再不停留,抱起一旁的庄津瑜,瞬息远去。
轰隆!
一道儿臂粗的闪电,后知后觉地砸在两人先前所站的位置。
山羊胡须发皆张。
眼前,却哪里还有方才那对男女的身影?
一路踏在房顶飞檐走壁。
徐尽欢看着怀中的明镜司之主,不由想起女帝临行前的话语...
‘妈的,看人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