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的调查很快有了眉目。
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脚步沉稳,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男爵阁下。”
海因里希的声音压得很低。
“威尔逊提供的信息,我们的人初步核实了汉堡那边的接头点。”
“看起来……他说的是实话。”
林恩放下手中的笔。
“确认了么?”
“是的,我们的人伪装成普通的商人,按照威尔逊给出的暗号和接头方式,试探了其中两个据点。”
“对方的反应和威尔逊描述的基本一致,看起来确实是一条运作已久的走私线路。”
林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个叫杰克逊的中间商呢?”
“暂时还没能直接接触,我们的人还在外围观察。”
海因里希回答。
“按照您的吩咐,没有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
“很好。”
林恩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看来我们的威尔逊先生为了活命,还是相当配合的。”
“海因里希,按照原计划进行,挑选最可靠的人手,以威尔逊伙伴的名义,去接触杰克逊。”
“记住,我们的目的是利用他,搞到高精度的车床、镗床。”
“是,男爵阁下。”
海因里希郑重应道。
“我会亲自挑选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林恩挥了挥手:“去吧,这件事必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海因里希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只剩下林恩一人。
精密机床,这是后膛枪制造的关键一环。
可现在普鲁士的工业才刚刚起步,很难自行仿制出独属于英国人的技术,所以林恩只能将希望放到杰克逊这条线,期望带来点惊喜。
但光有机器还不够。
后膛枪的核心,除了那个精巧的枪机,还有那枚划时代的“特制子弹”。
子弹本身好说,纸壳包裹铅弹和火药,工艺并不算太难。
毕竟他也没指望这么快就搞出来金属被皮的子弹。
真正的难点在于,底火。
如何稳定、可靠地引燃发射药?
林恩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答案:雷汞。
后装枪的研发,离不开雷汞。
1807年,英国人福塞斯将雷汞利用到枪支的发火装置上,通过锤击的方式敲击雷汞进行点火。
1816年,苏格兰牧师亚历山大·佛赛思发明了雷帽,用软铜的小帽填充雷汞,击发时通过火管的孔进入枪膛内,引燃火药装药。
再后来,就是他与施密特等人展示的,借鉴自普鲁士人尼古拉斯·冯·德莱塞开发的德莱塞针发枪。
但他确实也有不太懂的地方,比如现在,他就没法自己搞出来雷汞。
所以他得找一个既有天赋,又足够大胆,还必须绝对可靠的化学家。
刚刚成立不久的柏林大学,那里汇聚了普鲁士最聪明的一批头脑,或许,他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他仔细翻阅了一下名单,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埃利亚斯·范斯博士。
资料显示,范斯博士非常年轻,刚过二十五岁,是洪堡亲自从耶拿大学请来的讲师。
他的研究方向颇为冷门,专注于各种汞盐化合物的性质,据说性格有些孤僻,实验室里时常传出一些异响和怪味。
“就是他了。”
林恩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这种有点“疯”的科学家,往往才能搞出点惊世骇俗的东西。
他没有耽搁,换上一身便装,乘着马车来到了柏林大学。
化学系的临时实验室位于一栋不起眼的旧楼里。
林恩在弥漫着各种难以名状气味的走廊里,找到了范斯博士的实验室。
门没锁,他轻轻推开。
里面的景象让他微微挑眉。
各种玻璃器皿、蒸馏装置、曲颈瓶堆满了实验台,桌上散落着写满公式和化学符号的纸张,空气中混合着硫磺、酒精以及某种更刺鼻的味道。
一个穿着沾满污渍实验服,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正背对着门,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正在加热的烧瓶,嘴里还念念有词。
“咳咳。”
林恩轻轻咳嗽了一声。
年轻人猛地转过身,看到门口的陌生人,吓了一跳,手里的玻璃棒差点掉在地上。
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镜,警惕地看着林恩。
“你是谁?这里是私人实验室!”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尖锐。
林恩露出一个尽量和善的笑容。
“范斯博士?我是林恩·冯·霍亨索伦。”
听到这个姓氏,埃利亚斯·范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冯·霍亨索伦男爵?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放下玻璃棒,稍微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服,但效果甚微。
“我听说博士在化合物研究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林恩走进实验室,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仪器。
“我代表……嗯,皇家科学院,有一个特殊的项目,需要您的帮助。”
他刻意模糊了自己的身份来源。
“特殊项目?”
范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对这种官方辞令似乎有些反感。
“我对那些让染料更鲜艳的项目没兴趣。”
“不,这个项目与众不同。”
林恩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张写满汞化合物分子式的草稿纸。
“我需要一种非常特殊的,点火‘魔药’。”
“它需要能够抵抗潮湿,但在特定的物理冲击下,又能瞬间可靠地释放出足够的热量。”
林恩没有提及这东西会被用在哪里,只是简单的描述了下他的需求。
范斯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本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兴趣。
“在特定冲击下瞬间引燃?”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实验台上敲击。
“您说的是汞盐吧。”
在这个时代,雷汞其实并不陌生,但真正把它用在开发步枪上的少之又少。
毕竟这个物质很不稳定,大家都很难想象把它塞到枪里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林恩看着他的眼睛:“这个项目需要绝对保密,我们会提供您所需要的一切资金、设备和助手。”
“您只需要专注于研究本身。”
范斯沉默了片刻,眼神在林恩和那些瓶瓶罐罐之间游移。
挑战性,充足的资源,还有那该死的、诱人的科学难题……
“听起来,比研究怎么让颜料不褪色有趣多了。”
范斯博士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
“男爵阁下,我对您的‘特殊项目’很感兴趣。”
“合作愉快,范斯博士。”
林恩伸出手。
范斯犹豫了一下,擦了擦手上的污渍,握住了林恩的手。
“希望您的实验室防护措施足够好。”
范斯补充了一句,眼神瞟向角落里一个明显是新近爆炸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林恩看了看那痕迹,并没有意外。
如果爆炸不够响亮,那说明威力还不够。
与此同时,关于西班牙战事的消息也断断续续传到了柏林。
拿破仑的军队深陷伊比利亚半岛的泥潭,看似强大的法军在西班牙人的全民抵抗面前步履维艰。
游击战、伏击、坚壁清野,西班牙人用最原始也最顽强的方式,不断消耗着法国皇帝的精锐。
为了填补西班牙的无底洞,以及维持对欧洲其他地区的控制,拿破仑对莱茵邦联的压榨日益加剧。
征调部队的命令一道接一道,物资和金钱的需求更是源源不断。
一些来自邦联内部的不满和抱怨,开始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入普鲁士高层的耳中。
虽然微弱,但那确实是裂痕出现的征兆。
林恩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真希望拿皇在西班牙多吃些苦头,没有精力来管德意志地区。
他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