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3月20日，黄河黑山峡
春分的黄河，水势渐涨，浑浊的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陈远山站在筏子旁，手里攥着一根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拴在羊皮筏的内胆上。筏子已经修补得差不多了，马三爷的手艺依旧精湛，羊皮上的裂缝被细密的针脚缝合，像是黄河的皱纹被抚平。
“山子，黑山峡可不是闹着玩的。”马三爷蹲在岸边，手里捏着一块干馍，掰成小块扔进嘴里。“你爹当年带人漂过一次，差点把命搭进去。”
远山没接话，低头检查筏子上的绳索。他知道黑山峡的凶险，但眼下别无选择。作坊的债主天天上门催债，金城地产的李总更是虎视眈眈。如果这次漂流能成功，或许还能为作坊争取一线生机。
“三爷，您放心，我会小心的。”远山抬起头，目光坚定。
马三爷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行吧，你小子跟你爹一个脾气，劝不动。”
筏工队的其他人陆续赶到，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筏工，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他们默默地将羊皮筏推入水中，动作熟练而沉默。远山知道，这些人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来的，否则没人愿意冒险漂黑山峡。
筏子下水后，远山站在筏头，手里握着一根长竹竿。河水冰冷刺骨，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筏子摇晃得厉害。老筏工们蹲在筏尾，手里攥着麻绳，眼神警惕地盯着前方的水面。
“山子，前面就是黑山峡了。”一个老筏工低声提醒。
远山点点头，握紧了竹竿。黑山峡是黄河最险的一段，两岸峭壁如刀，水流湍急，暗礁密布。传说这里曾是西夏人的祭河之地，水下埋着无数亡魂。
筏子刚进入峡谷，浪头就猛地扑了过来。远山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水浪拍得踉跄了一下。他死死抓住竹竿，稳住身形，大声喊道：“稳住！别松手！”
老筏工们紧紧攥住麻绳，筏子在浪涛中颠簸，像是随时会被撕碎。远山的衣服已经湿透，冷风一吹，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里钻。但他顾不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水面，寻找着安全的路线。
突然，筏子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远山低头一看，筏子的一角已经裂开，羊皮内胆里的空气正在迅速流失。
“糟了，撞上暗礁了！”一个老筏工喊道。
远山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如果筏子破了，所有人都得葬身黄河。他迅速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备用的羊皮，用力堵住裂缝。但水势太急，羊皮根本堵不住。
“山子，不行了，筏子撑不住了！”老筏工的声音里带着绝望。
远山咬紧牙关，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弃筏上岸，但两岸都是峭壁，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穿透了浪涛的轰鸣。远山抬头一看，只见阿依莎站在岸边的礁石上，手里握着一根长竹竿，正对着筏子挥舞。
“远山！往这边划！”阿依莎的声音清亮而坚定。
远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迅速调整竹竿的方向，用力将筏子往岸边划去。老筏工们也拼尽全力，筏子在浪涛中艰难地前进。
终于，筏子靠上了岸边的一块礁石。远山跳上岸，伸手将老筏工们一个个拉上来。最后一个老筏工上岸时，筏子已经彻底散了架，羊皮内胆漂在水面上，像是一具浮尸。
“山子，这次多亏了这姑娘。”一个老筏工喘着气说。
远山点点头，转身看向阿依莎。她的衣服也被水打湿了，头发贴在脸上，但眼神依旧明亮。
“你怎么来了？”远山问。
阿依莎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馍递给他。“我听说你要漂黑山峡，就赶来了。我知道这里的水势，怕你出事。”
远山接过干馍，咬了一口，干得噎人。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
“谢谢你，阿依莎。”他低声说。
阿依莎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从筏子的残骸中捡起一块羊皮。羊皮上沾满了泥沙，但隐约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纹路。
“这是什么？”远山凑过去问。
阿依莎将羊皮摊开，用手抹去上面的泥沙。纹路渐渐清晰起来，竟是一幅残缺的壁画图案。
“这是……莫高窟的壁画？”远山瞪大了眼睛。
阿依莎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羊皮上的纹路。“这是‘鹿王本生图’的一部分，我小时候在莫高窟见过。”
远山的心跳加快，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知道，这幅残片可能是父亲当年从敦煌带回来的东西之一。
“远山，你爹当年从敦煌带回来的，可能不止那枚铜钥匙。”阿依莎低声说。
远山没说话，只是紧紧攥住那块羊皮。他知道，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回到岸边，远山和阿依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黄河的浊浪翻滚。老筏工们已经回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远山，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阿依莎问。
远山低头看着手里的羊皮残片，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去敦煌，找到这幅壁画的完整部分。”
阿依莎点点头，眼神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远山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她。“你……不用回草原吗？”
阿依莎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涩。“草原已经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了。草场被承包，牧民们都在为生计发愁。我想跟你一起去敦煌，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出路。”
远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阿依莎的家族正面临困境，而自己也有未解之谜需要揭开。或许，他们的命运早已被黄河的风浪绑在了一起。
“远山，你相信命运吗？”阿依莎突然问。
远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以前不信，但现在……有点信了。”
阿依莎没说话，只是轻轻哼起了一首“花儿”。歌声悠扬，穿透了黄河的浪涛，飘向远方的天际。
远山闭上眼睛，听着阿依莎的歌声，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和阿依莎在一起，他就有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