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项羽言真心

齐地临淄。

武申推开门走进张成的屋内,眼睛一眯。

对方站在一个类似小木高床前,背靠着墙壁,面前一案,上堆着一大堆竹简,手里也拿着一份。

“仆人还真没骗我,你这脚是什么情况?”武申勾下身子,仔细打量着,眼中透露不敢置信“军医说了你这脚废了,以后站起来都难,就一天时间,你就能下床了?”

张成笑而不语,他坐在案前那古怪物件上,说道“天知道为什么,不过总是件好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武申没答,说了另一个话题“现在你腿好这件事传出去,那些在场的士兵将领都在传你是天神转世,抄田家也抄的更起劲了。”

张成面色微变,他清楚古代被称呼异象多是帝王,像那刘邦被叫赤帝之子,这事传出去对他有害无益。

他如今已明白这时代是个怎样,权势是唯一,其他什么价值什么发展全是扯淡。

武申“殿下那日要我来这救你,如今垓下形势变化,垓下也需要用人,我本来打算等你腿好再走。”

他瞥了眼张成完好的双脚,继续“现在你腿已好,我们正该上路垓下去帮殿下,同时你一走,那些古怪流言没了实证。”

张成心里透亮,看着武申,这家伙绕来绕去才说出目的,也是有理有据。

只是自己走不得。

“去垓下没必要。”

武申一听,当即色变“你什么意思?”

“你听过临海有个叫扶桑的国吗?‘’

武申点头,张成继续

“上面地小,每次打仗只有千人互殴,但史书里记载的是什么天兵降临,龙蛇并起,人发杀机,天地翻覆,日月无光。”

武申嗤笑“小国无见识而已。”

张成摇头,平静道“我的意思是,无论怎么描述战争,无论是千人战争,还是万人战争,和十个人械斗没什么区别。”

武申面色越听越看,喝骂“荒谬,战场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你想当懦夫?”

武申抽出腰间利剑,指着张成“而且,你不知道殿下为了那东西付出了怎样的筹码,他如今救了你性命,你如此报答他?”

“今天我是绑也要绑着你走。”

张成丝毫不惧“第一,战场不是什么男儿建功立业,那些今天上了战场的兵,昨天和明天脱了兵服就是农民,赢家只有那些指挥的军官。”

张成瞥了一眼武申的胯下,对方注意到,顿时杀机一起。

“第二,去垓下我们也帮不了刘肥,他如今的一切计谋迟早是空,他还没明白正治,当他决定去垓下的时候就已经败了。”

武申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因为汉王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好战,聪明的儿子,汉王是最会妥协的君王,他想要的是一个像他的儿子。‘’

“揭竿而起,征战四方,像的可不是汉王,汉王从未将推翻大秦视作他的荣耀。”

“殿下如今表现出了他的野心,那么最后会失去他本来能够得到的资本,像是王爵,封地,军队,和汉王的信任都会丢失。’”

张成意有所指“我听说你是汉王的武宦,为什么让殿下走上这不归路呢?”

哐当一声,武申手中利剑掉在地上,他片刻后迅速捡起来,脸上再无张成所见过的唯唯诺诺。

“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这时候说破这些,真让我搞不懂,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武申不能理解地看着张成。

“难不成屋外埋伏了那些认你做天神的士兵?”

武申小心翼翼走到门侧,一脚踹开屋门,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庭院。

他笑了,气笑了,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成,将利剑放在对方肩上,喝道“你怎么敢的?”

张成“因为我能救你一命,所以我敢?”

“救我一命?”武申感觉自己聋了,听到了胡话“我把你杀了,说是田家反扑,殿下什么都不会知道,你的命如今在我手里,你还说什么救我一命?”

“你仔细想想,殿下的接头语能让你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你还能活吗。”

武申狡辩“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除了我,没人能让你活下来,你接下这任务的时候殿下就想明白了很多事,”张成叹气“他一定说过让你一切听我命令,而不是现在这样,把剑放在你上级的头边。”

“不要想着其他活路,殿下怎么样,也是汉王的儿子,哪怕是吕后再说些什么,也无法证明他不是。”

“吕后都反悔说殿下孝顺,你一个投机者能比吕后聪明吗?”

武申面色不断变幻,直到最后终于哐当一下,剑掉在地上,他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不断向张成磕头认错

“请大人饶命,我是受了吕后贿赂,但我今后绝对会对殿下忠心耿耿,我可以把吕后消息都给……”

张成看着之前一直试图以自己恩人自居的武申,怎么说,像是一种古代pua,可惜张成不吃这一套。

长他舒口气,再次感受到了权力的强大,也终于提出了自己被拒绝的要求

“那田家兄弟还在牢里对吧?”

武申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不让我弄他们,的确糟心。明天五马分了他们,等下你就全城给我去发布告,还有垓下不要去了,你和我安心发展齐地便好。‘’

武申没有片刻犹豫,去他的暴秦,去他的名声,他脸上狂喜,连喊“是。”

张成看着手里竹简上的齐地人口,粮产铁产,目光深邃。

他不在乎垓下谁输谁赢,也不在乎平头们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他现在只在乎刘肥死不死。

“你可千万别犯傻,等我把这世道翻天,你再给我去死。”

……

项羽营帐。

“你知道吗,和我这么说话的人,都死了。”项羽杀机浓郁,他八尺有余的身子站起来,加上那宽阔臂膀,给韩漂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韩漂心头一阵狂跳,他有感觉对方能活活撕开自己,但理智告诉他,项羽不会,一个连跑了十个营的正治人物不会这么做。

可即使心里这么不断告诉自己,韩漂也抵不过那种原始的恐惧,呼吸也是凝滞起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韩漂开口

“项梁公这么说,应该没死吧。”

项羽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气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遇到了疯子还是傻子。

他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语气无奈“韩漂,你的确是特别,你惹恼了我两次。”

“汉王也这么说我。”

项羽拿起碗筷,有些意外,脸上露出吃瓜表情“刘季是如何说的?”

“我第一次见汉王是想让他守和项王的鸿沟之约,被他骂了一顿。”

项羽意外,追问“具体怎么说的?”

“我是说了些战国故事,贬低了王侯们立的碑文,不过门户计,又说项王不过丧家野狗,匹夫之勇,赞汉王有始皇遗风。”

项羽一听乐了“刘季听了这没杀你,始皇遗风是什么骂人的话?”

韩漂沉默,只是看着项羽,项羽收了笑,叹了口气“他刘季的志向的确比我高,鸿门宴上我就看出他龙骨相生。‘’

项羽长叹

“可惜我不过是个犹豫之人,守着祖上的辉煌,拉不下那个脸面,最后落到这个下场。”

项羽有一句没说“看来刘季的确看重这韩漂,那日垓下城下还真动过换人之念,我确是没察觉错。”

韩漂忍不住问“项王后不后悔鸿门宴放走汉王?”

他的确想知道这个千古疑问。

项羽瞥了他一眼,刨了口饭“如果是其他人问,我会回王者不悔,不过老实告诉你,我肠子都悔青了,满意了吗?”

韩漂恭维“人之常情。那项王犒赏宴上你说的那未战先祛的事。”

“老实告诉你,垓下第一战韩信击败我后,我已有死意。”项羽刨饭“我遣散了和我来自楚国的士兵,让他们有父母,有家眷的离开,没和那些楚人以外的兵说。”

“后面是越想越悔,只觉得营中再待不下去,要不是将士们愿意和我死战,我怕是走不过这个坎。”

“大家,没一个怕死的。”

韩漂“这可不见得。”

项羽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今日遇到个小兵,叫黑生,五尺高,力还没长起来,和小孩一样,将军知道他多少岁吗。”

项羽烦躁“有话就说。”

韩漂长叹“他才十四岁,我刚问了他长官,他父亲长兄都是楚兵,连年征战都死在场上,他没什么父兄记忆,只想守着项王封赏的军户田地过日子。”

“汉王一来,田不作数,他没得法子,又得供养老母,还继续当楚兵,重新卖命。”

项羽烦躁骂道“这都得怪刘邦,他撕毁协议,本来一切都结束了,刘季真小人。”

韩漂看着项羽“那项王为什么要征十四岁的兵呢,他们一家都为楚国的荣光送了命,他怕是也活不过垓下这片战场,最后老母亲也得……”

“你说话倒是和那些儒生一样了,”项羽嗤笑“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是我强征他的吗?”

“那将军能否让这些人……”

项羽冷冷打断“不可能,战前不可妇人之仁,退了这些兵,其他士兵怎么全力卖命。”

韩漂看着项羽死死咬定,心中也下了决心,只是继续听着对方说

“我没想到你今天来,就为了说些这些东西,怪不得你自从入了军营便像是隐身一样,和楚军将领论战,让季布替你献计。”

“这些有人望的事你都不做,就因为你内心这些妇人之仁?韩信说我妇人之仁,”项羽失望摇头“我看你才是更配这词。没事你就先回去好好修养,明天上战场你就清醒了。”

韩漂抱拳“最后请项王能让在下回汉营。”

“行,等等。”项羽一摔碗筷,怦然碎了一地饭菜,他脸上露出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表情“你再说一遍?”

“请项王能让在下回汉营。”韩漂姿势不变,重复一声。

“滑稽,真是滑稽。”项羽张大嘴哈哈笑着,“你为了奔楚营,韩信派了五千骑绕营,两次被汉军追上如丧家之犬,垓下更是中了汉军一箭,你如何回去?”

“项王若同意,在下这就走。”韩漂沉声。

项羽终于收敛了表情,他仔细看着眼前人表情,确定了对方是深思熟虑,决心坚定,他不敢置信

“为什么,楚军骑兵有了速度优势,我告诉你,”项羽指着地图“无论是樊哙还是刘邦骑兵,明日会死的很难看,汉军会丧失勇气,至少我们可以退回南方。”

“我给你的职位是参谋将军,这是过去我给亚父的职位,你如果不满意,你要什么职位,柱国,上柱国,还是封王,我可以给你封。”

项羽郑重道“刘邦他给不了你这么多,而且你不要觉得我会背信弃义,那是世人的看法,我比刘邦更遵守诺言。”

韩漂摇头“感谢项王厚意,我去汉营是想为项王求和,并未其他意思。”

项羽恼怒“你觉得我会信吗?他们谁不认得你样子,你去了不是肉包子打狗,还有”

他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你如何不会泄露军情机密,我怎么能允许你坏我十万楚兵的未来?”

“我可保证。”

“空口白牙,如何保证?”

“唯一军情便是我献的布马鞍,我如何不能保证?”

顿时项羽营帐陷入了寂静,唯有烛火照耀下,项羽和韩漂不容分毫地对视。

“我确没想到有一天我得讲道理,‘’项羽无奈‘’韩漂,你奔我楚营不过是为了那句古话对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以为你是看穿了刘季的野心,你明白他有始皇遗风,怎么能不明白他对韩信的忌惮?”

韩漂沉默,项羽轻声道“我知你年轻,觉的我不仁义,你父亲当年也认为我坑杀降兵不详,可以,我立刻下一道军令,将那些孩童兵留作后备。”

“项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假惺惺做个圣人,你只是没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不想建功立业?就不想成就自己的抱负?你若是真的怕刘邦动手,为什么不躲到深山老林里,反而这样反复横跳?”

项羽一针见血“韩漂,你比我虚伪,你比刘邦还虚伪,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你只是觉得自己达不到最高所以自暴自弃。”

“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孩童兵,也不在乎这场战争胜负,你是游戏的心态,你不要再欺骗你自己,你就是想自己当王!”

韩漂全身颤抖,他不敢相信项羽能戳穿他身上的伪装,将自己血淋淋的事实扒出来。

“我不是,你胡说。”

“你就是。”

“我不是。”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