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敢了

温定廉早迎到廊下,睿王和佑国公倚着门框笑:“再不来吉时要过了!”满院子丫鬟婆子伸着脖子瞧,老夫人扶着拐杖直抹眼泪。

“让老夫人久等。”陆君衍作揖到一半就被拦住。

“往后就是自家孩子了!”老夫人攥着他袖子不撒手。温定廉这个岳丈倒像学生见先生,话都说不利索。

温知虞立在月洞门边,指甲掐进掌心才没笑出声。廊下八哥扑棱着翅膀学舌:“贺喜大小姐——”满院仆妇哗啦啦跪了一地。

“每人赏十两。”温知虞话音未落,角落扫地的粗使丫头“咚”地撞了簸箕——这够她三年工钱!

绿袖捧着钱匣子发银锞子,有个小厮捧着银子直哆嗦。温知舒在隔壁院摔了茶盏,她攒半年的体己钱还不如个扫地的丫头。

徐嬷嬷抹着泪往新姑爷跟前凑,被来福挡了三回。

陆君衍目光扫过人群,正撞上水榭边那抹鹅黄衫子。

温知虞攥着帕子转身,耳坠子晃得比心跳还急。

……

温知虞院中张灯结彩的喜庆,与徐氏院落里凝滞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温府三夫人、二夫人并着族中诸多女眷齐聚在此,本该热闹的庭院此刻却透着难言的微妙。

“前些日子二姑娘不是说陆首辅回不来了么?”一位旁支婶子摇着团扇率先发问,鬓边金步摇随着她的笑声簌簌颤动,“方才在前厅瞧见那位大人,当真是琼林玉树般的人物,这样的天人,二姑娘倒忍心咒人家?”

温知舒指节攥得发白,脸上青白交错。她分明记得清楚,重阳节那日分明有丧报送进京城,陆君衍怎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喉间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半句辩白也吐不出来。

“前儿还听见二姑娘说大小姐结的是阴亲呢。”

另一位族亲慢悠悠拨着茶盖,青瓷相击的脆响惊得温知舒肩头微颤,“瞧瞧今日那聘礼单子,单是现银就够寻常人家吃用十辈子,更别说那些御赐的云锦缎,东海明珠——”

温二夫人适时接过话茬:“幸而我家婉婉没跟着浑说,若是让族长听见什么‘守望门寡’的浑话,怕是要开祠堂请家法了。”她说着斜睨徐氏,见对方脸色铁青,唇角笑意更深。

温三夫人将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要我说这陆首辅的聘礼才叫开了眼界,圣上亲赐的婚仪,满西魏独一份的体面。”

转头对着女儿温知喜道:“咱们也别在这儿干坐着,去给你大姐姐道喜沾沾贵气。”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女眷们纷纷起身。二夫人拽着温知婉走得最快,其余族亲也三三两两往院外去。转眼间,方才还满当当的庭院只剩徐氏母女三人。

檐下铜铃被秋风卷得叮当乱响,徐氏盯着长女的眼神似淬了冰刃:“你如今可满意了?”

“这怎能怪我......”温知舒慌乱地绞着帕子,蜀锦绣的并蒂莲在指间皱作一团,“陆重锦早晚要袭爵的,待他成了国公爷——”

“你且好自为之罢。”徐氏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浸着化不开的失望,“将来莫要后悔今日作茧自缚便好。”

她扶着小女儿的手起身,石榴红的裙裾掠过青砖地面,再未多看长女一眼。

院中梧桐飘落几片黄叶,温知舒孤零零站在原地。远处丝竹声隐约飘来,更衬得此处冷清寂寥。她咬紧下唇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似的红痕。

……

暮色漫过温府飞檐时,管事嬷嬷正指挥着家丁搬抬描金漆盒。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惊动,叮当声里,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磕在紫檀案几上:“都到齐了?”

温知舒绞着杏色帕子的手骤然收紧:“两个月未免太久......”话音未落,温定廉的犀角扳指已重重叩在青花盏沿,惊得她耳坠乱晃。

“侯府既要双喜临门,咱们自当周全。”老夫人捻着沉香木佛珠,目光扫过下首众人,“锦哥儿,你且上前。”

温锦膝头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青砖上压出褶皱,还未开口,徐氏鬓边的点翠步摇已簌簌作响:“母亲明鉴,锦儿尚且年幼无知。”

“啪!”

佛珠突然缠住徐氏腕间的翡翠镯子。老夫人眼底映着烛火,像淬了冰的刀刃:“上月你给哥儿房里塞通房丫鬟时,倒不见这般护犊情深。”

温定廉突然起身,玄色锦袍扫翻案头茶盏:“孽障!”

温热的茶汤泼在温锦前襟,他抖如筛糠:“是母亲说...说嫡庶有别,不争便什么也落不着.......”

窗纱忽被夜风掀起,露出廊下整箱的妆奁匣子。老夫人捏碎颗佛珠,檀香粉末簌簌落在温知舒发间:“舒丫头素日最爱打探朝堂事,可要说说陆首辅的江南案?”

温知舒膝行着扯住老夫人裙裾,丹蔻指甲掐进苏绣缠枝纹里:“孙女不过听了几句闲话......”

“闲话?”温定廉突然抽出腰间玉带,金镶玉带扣在烛火下泛着寒光,“陆大人遇刺的消息,是你从刑部文书房偷看的?”

佛堂陡然死寂。温知舒望着满地碎玉,忽想起上月及笄礼上,父亲亲手为她簪上的赤金凤钗。此刻那钗尾的珍珠正硌在她掌心,像颗将落未落的泪。

“祖母!”她突然以额触地,红珊瑚耳珰在青砖上刮出细痕,“舒儿再不敢了!”

老夫人却转向西窗,那里悬着幅褪色的《百子千孙图》:“当年你娘胎里不足,老身彻夜守在佛堂。”她指尖抚过图中婴孩的笑靥,“如今看来,倒不如......”

“母亲慎言!”温定廉突然掀翻案几,惊得门外守着的管事嬷嬷摔了漆盘。描金和合二仙图样的喜饼滚落满地,正停在温知舒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

温锦突然扑向那沾了尘土的喜饼,金丝绣鞋踩住徐氏裙摆:“二姐姐还说,等陆首辅死在任上,咱们就能分他名下的庄子。”

“住口!”徐氏扯断腕间佛珠,檀木珠子噼啪砸在女儿额角。她发间赤金掩鬓突然松脱,露出鬓角遮掩多年的月牙疤——那是当年争宠时被温定廉推撞在案角所留。

老夫人突然低笑出声,腕间佛珠缠住温知舒脖颈:“你既这般爱探听朝事,”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少女颤抖的唇,“明日便去家庙抄经,陆首辅归朝那日再还家罢。”

更漏声穿透窗纱,管事嬷嬷正捧着红漆托盘进来。盘中并蒂莲纹的庚帖上,侯府朱印艳如温知舒额角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