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凤城机械厂

陈师傅借着手上没有趁手家伙的由头，让周四海随他跑一趟，将那一背篓货送到他屋子去。

拐过两个巷角，路上行人陡然消失得无影踪，再往前走了数十步，陈师傅忽地开口了。

“周老弟，你这事办得忒不厚道了些！上月三番五次托你打听门路，你推说没路子。眼下火烧眉毛了倒往我这儿引？

那五车瓜菜被冻得蔫头耷脑，最迟明日晌午前交不进冰窖，全得沤成烂泥喂蛆！你这不存心架我上灶台烤么！”

“陈老哥你这话可冤死人了！那愣头青犯轴硬是将这破差事给揽下，恰好他手里捏着你需要的稀罕货。

我这巴巴地给你们牵线搭桥，他解了燃眉急，你得了稀罕货，本是双赢的买卖，被你这么一说，怎倒像是我在中间使绊子？”

“好个仗义的周善人！”陈师傅忽地嗤笑了一声，“既然晓得我在寻摸这稀罕货，怎不拿捏着逼我吞下你那山货买卖，两头的利钱都揣进自家口袋，岂不是更美？”

“嚯！陈老哥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周四海猛地一拍大腿，身后的背篓都跟着抖了两抖，

“我屋里头可是攒了整整三仓库山货，要是能借着那稀罕货逼得你接盘，怕是能挣个满坑满谷！”

“嗬！你小子耳朵倒是灵光，这三仓库的山货，莫不是给下月开始的农贸市场准备的？”

“可不就是！今儿鸡没打鸣就往城里赶，陈老哥你可是消息灵通的活菩萨，国营食堂里南来北往的......”

周四海紧了紧勒进肩膀的麻绳，压低嗓门凑近半步道：“可有得着什么小道消息不成？”

这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陈师傅竟还刹住脚步，粗胖的手指捻着光溜溜的下巴沉思了起来。

“农贸市场的章程我倒摸不透，不过嘛......”陈师傅那眯缝般的眼睛突然泛起精光，尾音拖得老长，“别的道上倒是得着了个消息......”

“能让陈老哥你搁心里头的消息，怕不是天大的买卖！我这土里刨食的庄稼汉真能碰得，可别没得着好处，反倒折了锄头把儿。”

“若你还是倒腾那么老几样，山菇晒得比鞋底硬，冬储萝卜赛过秤砣沉，那确实没甚嚼头。可眼下......”

陈师傅话音陡转，粗胖的手指直直戳在周四海身后背篓里，那水灵灵的黄豆芽上，“这些个掐得出水的金豆子，倒真能往富贵席面上挣个脸面。这水嫩货色，你能供多少？”

闻言，周四海眼珠子一转，没有正面回答，反倒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话来。

“陈老哥你这话可就难倒我了，若是只要三五百斤，今夜我蹲灶房现发也赶得及；

若是三五千斤，把全屯两百多户人家的陶瓮都征来当产房；再往上，怕是要借东风，吹得十里八乡的黄豆都发了芽！”

“倒是没看走眼，周老弟你面上瞅着憨实，内里却是个有能耐的！”

“陈老哥，话都递到这个份上了，你也就别打哑谜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消息值得老哥你搁心尖尖上记着。”

话头是自己挑起的，周四海也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了，陈师傅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将这事儿挑明。

原是凤城机械厂新来了几个南边的技术人员，连着啃了两月的白菜棒子萝卜土豆，脸都吃黄了。

前天他们集体递了病假条，机床上的进口轴承还卡在半道，厂书记拍着桌子让后勤科想办法。

后勤科没辙，只能花高价钱搞来了绿叶菜给这几人开小灶。

好不容易将这几人给安抚住了，厂里其他师傅又闹起来了，嚷嚷着‘咱们土生土长的老爷们就不是人？革命分工不同还分三六九等？’。

两边都得罪不起，后勤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不给几人开小灶吧，出了食堂这几人就得罢工！

不搞特殊，将那绿叶菜敞开供应吧，菠菜的价格比猪肉还金贵，出不了几天，全厂人都得一块吃那窝窝头配咸菜，顶天了再搭一碗刷锅水漱口。

“说正经的，这单买卖不好啃！”陈师傅正色道：“国营大厂的采购科都认公家字号，你这单枪匹马的个体户，连人家门房那关都过不去。就我这老脸去递条子，怕也讨不着好脸色！”

“老哥这就看走眼了不是！”周四海将胸脯拍得山响，“咱这可是如假包换的集体所有制企业，政府里挂了号的！”

“集体企业？”

“可不是，过了官面，戳了印章，那红头文件还在我家案头上搁着，不掺半点假话！”

“挂着集体企业的招牌，供销社的条子、运输队的路子就都能盘活了......”陈师傅眯起眼缓缓点头，

“周老弟，凤城三条河九道弯，能蹚水摸鱼的把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猜我这老船工怎么就单找你搭伙？”

“嗨！总不能是因为我模样周正，为人老实厚道吧？”周四海故意打趣道。

“模样能当粮票使？不过后半截话倒是说在根儿上了。若是以你虎骨酒作押逼我吃下你那山货买卖，这不过是银货两讫的正经买卖。

可你为了拉人一把，将这路子给透了出去，说明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不是那两面三刀，眼珠子钻进钱窟窿里，认钱不认人的货......”

听着陈师傅这话，周四海心里为自己摸了一把虚汗。

当初提点王老汉时，他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那王老汉精明了一辈子，临了叫亲儿子坑得连寿材钱都填了窟窿。

屋檐挨着屋檐住着的，谁家灶台冒烟都看得真真儿的，既然都拿着棺材钱求上门来了，哪能真闭着眼装瞎？

更别提那虎骨酒的买卖，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上，谁愿沾这阎王账？

且自己这点子营生，那是跟老树根似的稳扎稳打，寻常风浪不过折几根枝桠，真要遇上雷霆暴雨，哪是一个国营饭店的厨子便能保得住的？

谁能想到这系着围裙砍瓜切菜的手，竟能搭上凤城机械厂的门路？

自己还当是块嚼过的馍，哪知道人家碗里盛着的可是喷喷香的大白米饭！

“陈老哥，你再这么夸下去，我这脸可要烧出窟窿来咯！”

“买卖人就得学那滚刀肉的劲儿！当年我给那什么送粮，长官拿枪顶着脑门压价，老子照样敢坐在他办公桌上啃烧鸡！”

“老哥说得对，我这脸皮功夫确实还得多练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