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分票子

“嘿，周老二那三挂板车撂得跟小山包似的，就那么堆山货皮子外搭点七零八碎的蔬菜果子，真能出手？待会可别灰溜溜地原样牵回来！”

村口老槐树下，李老蔫眯眼望向官道扬起的灰尘，将那水烟筒敲得铛铛响。

“嚯，李老蔫你这小瞧人了不是，你看周老二那往板车上捆货的架势，麻绳都给勒进车轱辘里了，指不定早就在城里找好了买家！”

“要我说啊，周老二这路子是真的野！凤城大集这事儿，村里干部都还蒙在鼓里呢，他暗戳戳地连批文材料都给备齐了。

要不是赖皮蛇红着眼举报，把这事捅到上头给撞破了，咱可能到现在都不晓得这档子事！”

“嘿！别提这茬！”老孙头猛地将汗巾摔地上，“周老二这家伙不够义气，揣着发财路数不吭声，祖坟冒青烟了都不给乡亲们分柱香！”

“分柱香给你也不顶屁用！就你这老寒腿，进那大集要盖七个章你晓得不？上回到哪镇上卖粮，见着那戴大盖帽的，你尿裆的印子现在还搁墙根那晾着呢！”

“现在掰扯这些顶啥用，还是安心等着周老二他们回来吧！”

“那边路上烟尘滚滚的，该不是他们回来了吧？”

“时辰不对啊！日头还在天上挂着呢！周老二昨儿不是说大集开到下午五点，等散场收拾完家伙什儿，再算上路上颠簸，少说也得天擦黑才能到村口。”

“是这个理，太阳都还没落山呢......”

“啧，别是买卖黄了，灰溜溜提前收摊......”

“......”

大伙正磕着瓜子闲唠，前脚还在猜周四海能不能将那三板车货卖出去，后脚便有人‘哎哟’一声蹦了起来，指着土路尽头直跺脚。

“快瞅快瞅！那是不是咱队里那三辆牛车？”

树底下二十几号人齐刷刷扭头，可不嘛，周老二那甩牛鞭的架势，隔着二里地他们都认得！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住村口土路，眼瞅着周家三兄弟的牛车咯吱咯吱晃过来，原本蹲着抽烟的老汉蹭地站起来，纳鞋底的婆娘撂下针线簸箕，乌泱泱围上去活像见了蜜糖的蚂蚁。

“周老二，带去的货卖出去多少了？”

“周老二，那凤城大集上的山货价儿真跟你说的那样，比收购站要高上一番不？”

“老书记呢，怎不见老书记人的，他不是跟你们一块去的么？”

“......”

七嘴八舌的嚷嚷声里，车辕子让几个半大小子扒拉得直晃悠，铁柱那小子掀开毛毡布便要往板车里探，被躺在里头歇息的老书记用铜烟锅敲了脑门。

“都起开起开！挤得跟正月十五看花灯似的！”吼了好几嗓子都没人搭理，周四海干脆把鞭梢甩得啪啪响，“大花，走你！”

老黄牛配合地喷了个响鼻，车轱辘碾着黄土吱嘎转了小半圈。

趴在车帮上的狗蛋差点摔了个屁墩，围观的村人也呼啦一下散开了片空地。

趁着这空当，周四海麻溜地将老书记搀扶下车。

老书记折腾了这一整天，坐着板车在山路上颠来簸去，骨头都快散架了。

刚下车那会儿连端碗的手都直打颤，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热水，又嚼着热乎乎的烙饼蹲在墙根歇了好半晌，发白的脸色才慢慢回过劲儿来。

“哎，周老三，你昨儿个不还念叨大集得开到五点吗？咋天还没擦黑就收摊儿回来啦？”

“嗨，货筐见底了可不就得往回赶！”

“嗐，卖不动啊？那也难怪……等会儿！货卖空了？你是说他拉去那三车家伙什全清仓啦！”

“嗬！你们是没瞧见！别说带的货全卖空了，连垫货的竹筐都叫人抢着买走大半！”

周五福攥着狗头帽当醒木往车辕一拍，唾沫星子横飞，路上还蜷在牛车里打盹的瘟鸡样早没了影。他踩着板凳比划抢购场面，说到紧要处故意拉长声调，惹得满院子老伙计们跟着抽凉气。

几个纳鞋底的老婶子听得入神，针尖戳了手指头都顾不上喊疼。

“哟呵，城里人都兴穿高领毛衣啦！周老三，你还记得那毛衣长啥样不？给我比划比划，我让我家那口子也给我整一件，咱也时髦时髦！”

“城里人真是阔绰，买东西连价都不问，看上就拿，当初就该让我家小子多读书，说不定现在也能成个城里人！”

“你可拉倒吧，谁不知道你家小子根本不是那块读书的料，认的字还没我家小崽子多呢，还城里人......”

“......”

“嚯，全卖光了？那得挣了多少钱啊？快掰扯掰扯！”

“具体数摸不准，但周老二这趟绝对赚麻了，三牛车货里他家占了大头，光是两筐熏肉就够换半年油盐钱......”

“这周老二真是踩了狗屎运，干啥啥火旺......”

“......”

就在大伙围着周五福转的时候，老会计与一众村干部紧赶慢赶终于赶来了，脚还没站稳便将大喇叭递给了老书记。

老书记把大喇叭贴在嘴边试了试音，突然扯开嗓门像敲锣鼓似的大声喊：

“喂！大伙儿听我说！除了瘫炕上动不了的，腿脚灵便的都支棱起来！周老二从城里捎回现钱啦！赶紧来晒谷场分票子！”

周四海赶着空车回村的光景，活似冷水泼进热油锅，轱辘刚碾过晒谷场，滋啦一声溅起满屯子油星子。

等老书记那声'分钱咯'的吆喝砸下来，好家伙！整桶冰碴子水直接扣进滚油锅，当场把临山屯炸了庙！

几个纳鞋底的婶子针线筐都打翻了，踩着满地麻线就往人群里挤，嘴里还喊着“让让！让让！这趟进城可收了我家东西，该给我家分账！”

治保主任带着两个民兵横着扁担拦人，鞋面上全是脚印子：“排队！都排队！再挤就把钱撒天上，谁抢到归谁！”

老书记突然抄起铜脸盆“咣咣”猛敲：“哪个再闹腾，就等其他人分完了最后一个领！”

趁着众人愣神的空当，周四海从褡裢里掏出捆扎齐整的钞票堆在打头的那牛背上，最上面那张十元钞的伟人像被晒得泛起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