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赖皮蛇

“嗨！今年这收成还行，缴完公粮剩下的那点子粮食，掺点粗粮草根的，半干半湿能吃到明年秋收。

但这也就够大伙嚼巴，再多的便一点儿都没有。村南边的老黄头，他那小儿躺床上都快两月的，全靠药水吊着命，家里能卖的几乎都卖空了，眼见着便要断炊了！

跟你同宗的那周满仓家，四个孙儿都想去上学，可家里掏不出这钱，只能抓阄，谁抓到了就谁去读，剩下三个全留家里干活！

咱村里跟你一辈的，基本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你小时候饿得啃树皮那会儿，东家给碗糊糊西家塞块饼......”

老书记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这才撂下一句话：“能搭把手的时候，就帮衬一把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四海也晓得老书记的意思，这个忙不是不可以帮，但有些事儿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过去了。

“都是裤腰带勒着脖子的穷兄弟，能搭把手我肯定不缩脖！但得先把那背后捅刀子的龟孙子，从那耗子洞里掏出来才成！”

“嘿，你这是打算煽风点火让全村当篦子，挨家挨户给你篦虱子呢？”老书记笑得露出豁牙，“成，看在你阿耶当年给全村人犁地的情分上，我就陪你唱上这么一出戏！”

老书记反手带上院门，眯眼扫过院外那黑压压的人头，突然扯开了嗓门。

“周老二这倔驴松口啦！但人家也撂下了话来，得把那写黑状的王八羔子给找出来，不然凤城大集这事儿，没得商量，大伙自个儿找门道去！”

“嚯，屯里这么多户人家，咋整？总不能挨家翻床被吧！”

“要我说，得找那小学老师认字迹！”

“你可拉倒吧，三队长那狗爬字全村一半人能仿出来......”

“老书记，你要不再找那周老二说道说道，这事儿先搁一边，把那要紧的凤城大集给咱说说......”

“就是，咱这一片就他一人晓得这消息......”

“......”

“嗨，我可是好话说尽他才松了这么道口子......”老书记忽地低头掰起了手指，“我刚跟周老二打听了一下，野板栗山核桃松子这些山货，搁城里能卖五六毛一斤，硬是比收购站高上一倍的价儿！”

“嚯！这价码听着就邪乎，搁收购站才给算两三毛钱一斤，咋进了城就能翻一番？别不是那周老二想哄着咱们找那鳖孙，胡乱编的价儿吧！”

“要真有这个价儿，不如咱哥几个凑钱租个牛车往城里跑一趟？”

“过河要摆渡钱，进城要卫生费，卖货还得摊位费，再搭上那租牛车的钱，万一那周老二真的扯了谎，咱就白赔进去几块钱，不成，不成......”

“嚯！找个人能比进趟城还难？咱这么多人逮三个瘪犊子那不是手拿把掐的！”

“嘿，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背后捅的黑刀，等逮着了，非把他家粪坑炸了不可！”

“......”

有这么个甜头在前头吊着，整个临山屯跟炸了锅似的，老少爷们撂下锄头就满山沟转悠，颇有不将那人揪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第二天晌午刚过，这人便被逮着了，村口老槐树底下就捆着个蔫头耷脑的汉子。

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是，这鳖孙子不是临山屯的，而是隔壁村那号作赖皮蛇的游手好闲的主儿。

这赖皮蛇可是把‘躺平’功夫练到极致了的主，每天鸡还没打鸣就摸黑往山里钻，爬到半山腰那块风水宝地边往青石板上一瘫，眼睛一闭腿一伸，愣是能躺到月亮爬上山头。

全赖他选的这风水宝地，周四海背着篓子撅着腚往山里钻的模样，全都落在他眼皮子底下。

头回瞅见周四藏在林子里和南安村人嘀嘀咕咕，这赖皮蛇就跟饿狗闻见肉包子似的，哈喇子淌了三尺长。

一连找了三拨人写了三封举报信，愣是将那所里值班室的信箱给塞得满满当当，才惹来这么一摊子事儿。

老槐树底下唾沫星子乱飞，临山屯的老少爷们可算是逮着理了，但也只是口头上招呼，动手的事儿却是没有。

前年为了争水渠，两村后生抡着锄头把玉米地给踩成了泥浆塘。眼下这节骨眼，稍微出点茬子，保不齐就又发展成那局面。

周四海对此倒是看得开，甭管能不能打一顿出气，既然逮着人了，那给出的承诺就该兑现。

且这人也不是自个屯里的，不是自家人捅自己刀子，那就更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只是临山屯整整两百来户人家，随便扒拉个簸箕都能抖落三斤山货。

更别提自家那快四吨存货，铺开了能摆半条街。

知道的说是卖山货，不知道的还当是给供销社搬仓库呢！

光是每家每户收多少山货，便是个棘手事儿。

当然，这种事儿有老书记在前头挡着，根本用不着周四海来头疼。

得着周四海的准话，老书记连夜带着老会计摸黑算账，硬是将两百多户人家分成了三六九等。

五保户晒的野山菊优先装车，瘸腿赵老汉家的松茸要压在箩筐最上头，就连村西头刘寡妇编的竹篓都得单独腾出半截板车。

除此之外，老书记还给周四海要到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五辆牛车随他用，租赁费全给免了；

所有托周四海代为买卖的蔬果干货全都按两成折损来入账，少了大伙补，多了便归周四海充当辛苦费；

大队仓库角落里那几杆落满了灰的老土枪全翻出来，擦得锃亮交给周四海他们壮胆！

明儿凤城大集开集，周大山与周五福靠着血缘关系‘开绿灯’，这才与老书记一块，四人组了个探路先锋队。

三辆板车上有两辆码着的都是周四海这小半月扒拉回来的山货，即便没轮着他们，村里的汉子们还都抢着搭把手，生怕漏了发财的门道。

满载着货物的三辆牛车，在星夜下碾着露水往凤城方向驶去。

车把式周家三兄弟裹着厚棉袄，嘴里呼出的白气混进了夜色中。老书记蹲在头车边，时不时伸手摸向腰间的褡裢，里面藏着根擦得锃亮的土枪管。

车尾捆着的麻袋堆成小山，风干的山蘑、野核桃在月光里影影绰绰。

赶车人甩响的鞭梢惊起夜栖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缀满星子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