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投机倒把

队里租来的牛车，配的是一头瘦的几乎能见得着肋骨的老牛，如果不是这样，那价儿也不可能从两块变为一块二毛。

租金确实是便宜了，但老牛的力气也弱，周四海也怕它半路上撂挑子，硬是将货单筛了三遍，这才将这趟要拿的货给定了下来。

其中光是盐巴，便要了整整两百斤，将两个箩筐堆得冒尖儿。

老牛呼哧带喘地甩着尾巴，周四海攥着缰绳的手心直冒汗，一路上停了又停，歇了又歇，直到月上三竿，这才顺顺当当回到家中。

车轱辘碾过晒谷场时咯吱作响，好些已经熄了灯的人家又把灯举了起来，黑糊糊的脑袋探出窗外朝周四海这边瞧。

还有几人走出了院子，提着灯候在了半路，就等着看个究竟。

“周老二，你该不会是将供销社给搬空了吧，竟还使上牛车来运！”

老会计家的小子嬉皮笑脸地扒着车沿，沾着泥巴的指甲直往麻袋缝里抠，叫秀兰一记玉米鞋垫甩得噼啪响。

“你婶子怕家里娃儿饿得啃树皮，拿新米换了粗粮和瘪壳子，不然哪够一家子过冬吃......”

周四海说着用鞭子敲了敲那鼓囊囊的麻袋，惊起片呛人的糠皮。

“哦，现在粗粮都什么价儿，我看看成色咋样，改天我也去换些......”

这小子不死心地再度将手伸向麻袋，周四海猛地一拽缰绳，老牛忽地往前一蹿，那凑过来摸麻袋的手又给晃了个空。

连着两回都没摸着麻袋边儿，会计家小子也就不再自找没趣，嘴里胡乱扯了几句‘改天再聊’，扭头便钻回自家院子去了。

等周四海赶着那牛车远去后，会计家小子又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向那堆满了牛车的麻袋。

“这周老二肯定有问题！前个儿还瞧见他家三娃儿拍着橡胶皮球满村疯跑，这玩意供销社可要八块五毛钱，够换五斤猪板油了！

修房子的工钱饭食，三娃儿的皮球，还有那见天儿飘着肉香的灶房，保不齐是挖了老坟头......”

随后小半月时间，周四海跟那陀螺似的，每天鸡都还没叫就挑着扁担摸黑进山，直到日头爬到西边那山顶，后背的汗珠子在粗布衫上结出白花花的盐霜，这才回家来。

小半月下来，他硬是将野猪岭那几个村子的山货给搜罗了个遍。

岩村的熏肉泛着松木香；南安村养蜂人新割的蜂蜜还带着蜂巢碎渣；前进村晾的果脯在麻袋里黏成琥珀色的糖块；光明村猎户家的木姜子，辛辣味儿隔着麻袋都能呛得人打喷嚏。

堂屋地上堆的麻袋撂得快顶到房梁，塌了半边的猪圈里塞满了板栗核桃，便连灶台边上都码着几坛子腌桂花。

整个屋子活像遭了灾，走路都得贴着墙根儿侧身挪。

秀兰就着没有灯扒拉算盘珠儿，账本边角都被她掐出了油印子。

“南坡收的李子干统共三十二斤，山坳老刘家的八角十七斤，李子洞的茶籽油五十斤......

周四海，你要再往家里扛山货，夜里咱俩就得睡房梁上了。

距离凤城大集开张也没几天了，你还得去忙活手续呢，接下来这些天就别进山了，留家里歇歇吧。”

“嗯，黄哥那拿的货就剩两筐底儿，也不够跑一趟了，这些天就不进山了。手续确实得办了，刚回来时瞅见老书记往村公所那走，我现在过去，正好趁着天黑把事给办了。”

周四海说罢便攥着红头文件出了门，一路上避着人，直往村公所那走去。

整栋楼都黑灯瞎火的，唯独二楼左边那扇窗户泛着黄光。

周四海刚摸到楼梯口，头顶便传来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一抬头，老书记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晃悠着往下飘。

“哟，这不是周老二吗？”老书记食指顶了顶滑到鼻尖的眼镜，“大半夜的不往床上钻，跑这破楼里当耗子呢？”

“哈哈，我可是冲着你老来的！”周四海从兜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红头文件，“刚得着信儿，凤城要开大集，我这不四处寻摸了些山货想要去凑个热闹，麻烦你老给批个条子盖个章！”

“凤城要开大集？我这老雀儿都没得着信，你这愣头青怎就先晓得了，别是作弄人的假消息......”

老书记接过红透文件抖得哗啦响，眯起眼睛，借着月光看向最后一页。

“这红戳子印要是假的，这手艺够吃三斤旱烟的了......”

话还没说完，杂乱的脚步声混着车轱辘碾压枯草的窸窣声一并响起，俩人同时抬头看去，两个穿着蓝布制服的后生推着二八大杠朝他们走来，隔着老远便敞开了嗓子喊。

“周书记，可算是找着你老了！”打头的警卫员把车往老槐树上一靠，摸出个牛皮纸信封，“三封举报信全盖着血指印，说咱村有人涉嫌投机倒把、倒买倒卖，损害集体利益......”

一旁看热闹的周四海闻言忽觉后脖颈发凉，那警卫员对着笔记本说出了一个名字，震得他浑身抖了三抖。

“举报人指认的，是个叫周四海的......”

“老周家那小子啊！”老书记瞥了周四海一眼，点头道：

“这孩子是咱村土生土长的，打小就老实得跟闷葫芦似的，还是村里有名的大孝子，你们可别是逮着个同名的抓错人了吧？”

打头的高个子警卫员赶忙接话道：“周叔您给掌掌眼，我们就是心里犯嘀咕才来找您老核实的。要真是弄岔劈了，我们立马给人家赔不是。

可要是这案子真和他沾边，还得劳烦你给安排安排，免得吓着了乡亲们，回头再传出什么幺蛾子。”

“这家人车轮转似的往山里钻、城里跑，光这半年就蹿了十趟县城、钻了二十多趟野林子......院里头成天飘着炖肉味儿，连娃子耍的皮球都是供销社里顶贵的八块五毛钱货......”

老书记看着报告，掰着手指头嘀咕，他每嘟囔一句，眉头就锁紧一分。

两警卫员交换了个眼神，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

瞧这模样，看来是摸对门了！

“这白纸黑字的，确实很有嫌疑......”

老书记慢条斯理地将报告折好，递还给打头的那名高个子警卫员，随后指着一旁正琢磨法子脱身的周四海，道：

“就是我这还有点儿村务要解决，要不两位先坐着歇歇脚，喝口茶，等我这边事儿办好了，再一块去那周四海家里探个究竟，如何？”

“理解理解，老书记你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