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伦从小丘下来后,先去了战场两公里外的营地。
远征军近六万人的总兵力,带上不参与战斗只负责后勤运输的民夫共九万人。
由于瑟隆军队的高度骡马化,以及扈从也承担了一定程度的后勤职能,所以瑟隆军队战斗部队和民夫的常见比例为1:0.5。
比起帝国其他诸侯,这个比例并不高。
一支九万人的军队,其后勤管理是个非常复杂的难题。
赛伦刚刚问过了军需官,此次救援瓦坎堡的行动,斐顿在出发时命令远征军携带十日作战的补给。
也就是说自出发时,远征军携带900吨的粮食,以及2400吨的饲料。
其他各类物资如帐篷、工具、后备兵器等,还有约700吨。
合计约4000吨的物资。
这4000吨的物资用到13000多头骡子,以及4200多辆马车,每车配两挽马。
骑士一人三马,扈从一人两马,战马合计约两万五千匹,巨量的牲畜堆积在大营。
逼疯统帅的从来不是战争,而是后勤。
单这些骡马的撤退就是件麻烦事,好在他已经提前命令过后勤部队先行撤退了,虽然说现在营地仍然有些乱糟糟的,但可以看到民夫们已经驱赶着牲畜开始往后撤退了。
营地已经空了大半。
赛伦站在营地门口看了两眼,见撤退的差不多了,他就准备回头去视察刚刚经历过高强度战斗的农兵。
然而,赛伦刚骑上马,营地里驶出来的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马车的篷布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几个瑟缩的女性身影。
陪同的军需官见状连忙解释:
“殿下,这是随军妇女…”
赛伦点点头。
他也不是没带过军队,自然清楚随军妇女的存在。
远征军本来就是一支没什么素质的封建军队,所以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不奇怪。别说远征军了,就算是对面训练有素的联军也一定有随军妇女的存在。
赛伦道:
“以后跟随军队的妇女,必须提前让医士检查一下。”
这些随军妇女大多数都是从事某种特定行业的,如果有什么病毒母体的话,恐怕几天内就会在军队里传开。
一时半会他恐怕没法杜绝随营妇女的存在。
在另一个世界,直到拿破仑时期的革命法军,军队才开始尝试着禁止不必要的妇女进入军营,但仍有部分妇女以非正式身份跟随军队。这些规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随营妇女的数量,但并未完全杜绝她们的存在。
所以他也只能将随营妇女规范化,尽可能减少对军队的战斗力影响。
“还有随军的理发师、商贩、护理工等等,都要提前检查有没有疾病,要仔细甄别商贩的背景和身份,商贩离开军队时要提前报备,不要让他们把军队的情报泄露出去。”赛伦补充。
军需官连连称是,似乎没意识到许多事情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
赛伦说完,就骑马离开了。
这么多麻烦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
一切的问题都需要在接下来整编中解决,撤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后方后,他就可以好好掰扯掰扯这些东西了。
农兵撤退下来在营地附近重新集结,由于撤退时是一个方阵一个方阵撤退的,所以说倒还没有发生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的情况。
赛伦策马掠过农兵歪斜的队列,铠甲的鳞片在雨幕中簌簌作响:“所有贵族和军官即刻整顿本队。”
哪怕是撤退,也不能是乱糟糟的到处跑,整好队形大家都能跑的快一些。
撤退的队列如同被惊动的蚁群,贵族们挥舞佩剑抽打着盾牌催促。农兵们仰起沾满泥浆的脸,望着这个陌生骑士——他的金鬃战马太过耀眼,甲胄上却沾着和他们一样的褐色泥点。
农兵们不认识赛伦,自然没什么反应。
不过赛伦也没有向这些农兵介绍自己的意图。
毕竟这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这里面的大多数人在回到安全的后方后就要被他遣散。
农民们只要老实的回家种地就好了,而他这个国王要担心的可就多了。
在荒年和冬天的时候他肯定是被农民们怒骂的对象,所以他自然也没必要自我介绍。
只要你们不认识我,那就相当于没骂我身上。
赛伦不禁有些感慨的摇摇头。
自半岁的时候觉醒了前世记忆,他竟然越来越代入如今的这个身份了。
穿越前没过上好日子,穿越后还没过上好日子,那不白穿越了吗?
所以在作为王太子的时候,他随手一件衣服就是几万卡特尔。
但父亲去世后,上个月接过王国政务的他麻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开始摄政后他才知道自家原来这么穷,合着他以前大手大笔花钱用的不是王室内帑,而是一直在刷信用卡。
字面意义上的信用卡!
帝国银行专门为瑟隆王室办理的业务。
瑟隆每年都在赤字,税却都要收到三十年后了。
而且由于瑟隆和皇帝的关系,帝国银行现在已经基本不会给瑟隆王国借款了。
这情形搁在现代商战剧里,相当于某二代接手家族控股集团,尽职调查时才发现标的公司不仅债务股权比突破安全边际,表外还藏着二十个多连环担保——当年父王玩的根本不是资本运作,根本是在给全国资产负债表层层套娃。
烂债多的连专门捡尸的资本秃鹫都怂了。
再通俗一点,那就是你爸留给你一家五星级酒店,但酒店大楼分别抵给了十家银行、每天营收不够付水电费、员工工资是靠刷爆你信用卡发的、客人其实是每天白吃白喝的债主伪装的,更绝的是原来大楼也是租别人的。
在他摄政前的十几天,王国的大臣们还在商讨恢复已经废除近百年的窗户税。
老农们不造反真是奇迹!
表面上对农民的税率是三分之一,但实际上杂七杂八的税收加起来,税率已经是二分之一了。
农民们能活下来,纯是因为瑟隆的地广人稀和丰富的畜力,外加近千年的奴化教育使老农的忍耐力实在强大。
如果他当初是穿越成一个农民的儿子,恐怕他现在已经开始准备造反了。
但屁股决定立场,现在的他作为贵族头头,肯定不能反对自己。
不过有两世的经验做支撑,他相信自己能比这个世界大多数的君主做的更好,争取让国民的日子过得好点。
他上任瑟隆的第一天就开始开源节流了。
开源暂时还没找到好办法,但节流他已经以身作则。
现在他秋裤开线都要开成渔网袜了。
“殿下,已经通知过斐顿殿下了。”娅娜骑着飞马在赛伦身边着陆。
“通知过了就好。”赛伦点点头。
斐顿比他还败家,张口就敢许诺那么多钱。
“殿下,整队已经整的差不多了。”菲力策马过来提醒。
“好,我们沿勒拿河撤退,六公里外有桥,过河后重组,随后一路撤到罗瑟兰王都。”赛伦看着地图说道。
远征军在罗瑟兰王国,基本上相当于本土作战,各类地图一应俱全。
“勒拿河?”菲力有些意外,“我以为殿下您要撤回瑟隆,这样如果联军追击过来,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征召地方守备部队和征收战争税了。”
“不行。”赛伦摇头,“不能让罗瑟兰的贵族以为我抛弃了他们,要让他们明白,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永远在罗瑟兰和他们站在一起,就沿勒拿河撤退。”
直接从边境撤回瑟隆王国显得他被打跑了一样。
越是关键时候,人心越重要。
以他的处境,只要不犯错,就不可能输。
“有道理,殿下,罗瑟兰的贵族以后一定会非常敬爱您。”菲力若有所思的点头。
赛伦抿抿嘴不说话。
实际上留在罗瑟兰,他才能更好的刮一刮罗瑟兰贵族。
毕竟要保护你们,你们总得掏点钱吧?
真让奥斯瓦尔德打过来了,那可就不止是掏钱这么简单了。
战争是最高效的税吏,兵临城下的征税效率可比苦口婆心的催促有力多了。
农兵们已经排成基础的队列动起来了,也许是知道自己现在是在逃命,所以大家都毫不松散,一双脚板在已经没那么泥泞的泥地里走的飞快。
赛伦就带着几十个高级贵族在队伍的正中间,时不时用已经恢复了一些的法力留意一下周边的动静。
虽然他已经提前散出大量轻骑兵作为前卫,但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来自赛伦北部的贵族们喜欢玩鹰,几乎人人的肩膀上都有一只来自北方高原的雪鹰,这鹰长的好看,但叫起来实在难听。高亢处似指甲刮铁锅,低徊处似癞蛤蟆吞风箱。
没走一会儿,赛伦就被鹰叫给整烦了。
刚好,前面队列闹哄哄的声音传来。
他立刻以此为由头策马脱离这帮只知道玩鸟的贵族:
“我去看看,你们不用跟上来。”
娅娜骑着马在原地踌躇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赛伦一个人骑马上前,很快找到了声音来源处的队列。
只见不远处一个队列旁,一个骑士正和两个农兵边走边争论,旁边的人不断的侧头看热闹,整个队伍的速度都被他们拖的有些慢了。
不得不说,两个农民敢这么和一个骑士争论,还是很新奇的。
“怎么回事?”赛伦上前问道。
“关你什么事……”骑士扭过身。
赛伦皱眉。
“抱歉殿下!刚刚没认出你!”骑士扭头看到来人竟然是赛伦,顿时有些慌张,下意识的想要下马行礼,但腿都抬起来了才意识到现在大家是在撤退的路上。
“不用行礼,简单讲一下怎么回事。”
赛伦说着,还看向和这个骑士争论的两个农兵。
他见过这两个农兵,准确来说也不算见过。
他在用魔法观察战场的时候看到了他们两人合作反杀了一个联军的低级军官。
挺勇敢的,两个农民竟然反杀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官。
“大人!”沃克看出赛伦身份不凡,于是他抢先开口:“他想抢走我们的战利品!”
赛伦看向沃克所说的“战利品”——一件劣质的米兰护胸板甲。
这么一件板甲在全新的情况下原价也就两三千卡特尔。
好吧,其实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至少绝对足够两个农民逆天改命了。
“不是的。”骑士连忙摆手,“这刁民…不…农兵胡说,按照军规,战利品本来就是要上交重新分配的。”
“你明明就是想私吞掉我们的战利品!”沃克反驳。
“我怎么可能看的上这么一件破烂?”骑士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赛伦思索一下开口:
“骑士说的没错,军规规定的战利品就是要统一分配的。”
“但是军规说的是战利品,咱们明明是战败了啊!战败了就不存在战利……唔唔……”沃克辩驳着,旁边的塔尔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赛伦脸色一黑。
旁边的骑士已经不敢吭声了。
“大人!我们这些农民不懂战争,说出的疯话还请您不要计较。”塔尔直接拉着沃克一起跪在地上。
“咳…”赛伦轻咳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胜利转进的话,“没事,我不在意。”
在骑士精神盛行的瑟隆,撤退确实很丢人。
过了一会儿赛伦道:
“但我认为呢,军规还是必须遵守的……”
“抱歉大人!我们不清楚军规。”塔尔干脆利落的脱下板甲:“既然军规是这么规定的,那我们当然遵守军规。”
见这农兵这么干脆的板甲脱了下来,赛伦也有些意外:“你知道这副板甲的价格吗?”
“不知道,大人,但我相信我这辈子也买不起这么一件板甲。”塔尔摇头。
他说到底也就是个农民,打完这场仗就回去种地了,要这么一件板甲有什么用呢?
能保住命他已经很满意了……
沃克站在一边暗自后怕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不敢再吭声。
“好。”赛伦点点头,又向周边的士兵们强调一遍军规,“战利品上交是军规,任何人都不能违反。”
这个农兵挺识相。
顿了一下,赛伦又补充:
“不过可以我以个人名义再送你一件全新的板甲,一会儿就会有人给你送来。”
说罢,赛伦就打马走了,留下特尔和沃克面面相觑。
“你刚刚但凡声音大点,咱俩都要被一刀砍了。”塔尔压低声音道。
“刚刚那位是谁啊?看上去好像地位很高。”沃克有些后怕的道。
“应该比骑士老爷高的多吧?伯爵?公爵?甚至更高一些?”塔尔猜测。
刚刚骑士所称的“殿下”,所用的是贵族语言普丁语,塔尔和沃克两个文盲根本听不懂。
“更高一些那得是国王了吧?”沃克挠挠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