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合时宜的相遇。

在黑夜里前行的身影们,陷入在视觉感官上下绷紧的状态之中,耳边传来空旷的回笼风声,激起铁轨两沿碎石的碰撞交响。

这条路怎么走的这么累呢,跟走了大半辈子都没歇脚一样。

当牛耿和史远终于过渡到地面上时,才发现身旁跟随一道的行人过客们早就不见了踪影。跟孙悟空从脸上拔毛变出来的一样,风一吹就全散了。

天边透露出破晓的光曦,两人也终于在漫长空荡荡的等待中盼来了开往小镇方向的长途大客。

牛耿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

在车子缓慢行驶在土路上的跌跌撞撞中,疲意像是一条过肩蟒蛇紧紧缠绕在两个彻夜劳行的男人身上,当周围乘客纷纷进行目光搜索,最终停留在后座两人身上时,说鼾鸣大作也不是很夸张了。

梦境里的事物模模糊糊,逼真中又带有几分荒诞的虚假。牛耿置身在这趟前往BJ来回的过程中,看清了薛文兵在面馆里低头尴尬难掩的嘴脸,再次注视着病床上马樱红那回光返照的脸庞与无法直意描述的眼神,感受冷意从长椅渗透进身体的每个层面,到最后的最后那张带有马樱红字迹的牛皮纸随风飘扬到了小镇,连同薛文兵在他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衷心劝告

“但是…你也该为自己以后的事多考虑了…”

这句话回荡在小镇的上空,震的牛耿晕目眩,慌忙用手捂住双耳,狼狈逃窜。如果到这里他能够在梦里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屋子的炕上,院子外面自行车的铃铛声以及人流熙熙攘攘和不绝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不断传进他的耳朵里,那么在梦里的一切惊慌失措和顾虑重重在短暂的头脑运转过后,弹指间挥之而去。他就可以照常悠哉的走到外屋地,从水缸舀一瓢清水把脸洗干净之后再说…

汗滴从额头滑落至脸上的时候,牛耿轻轻推开依偎在自己肩上熟睡的史远,遥望车窗外积雪覆盖渐渐融化成了片片面面的水洼,在这开春时节,广袤的黑色大地上已经陆续出现农民的身影,远处高山重峦叠嶂隐藏在云层之间,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迹象,更是新一年正确的开始。

不知为何,牛耿的心气也随着世间变化逐渐高涨起来,这个男人从来都不知道乐观到底是什么,从小时候眼睁睁看着母亲被街坊邻居们用担架抬着离开院子,到无辜的丢了媳妇,再到他爹在那场大火过后的一命呜呼,每一次失去都不异于用尖刀在他身上同一个位置越扎越深。

困住他的枷锁自从他从医院转头那一刻就彻底解开了,也许对薛文兵那句话所深深感触,牛耿也确实想单纯为自己而活,为自己操心。不过更具体的他暂时毫无头绪,那么就等到回小镇上再说吧。

“都醒醒,前方是个小站,马上到地方了。”把眼睛睁开别落东西啊。”售票员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她从车头走过来,一边用手拍打叫醒还在熟睡的乘客同时,一只手揉了揉鼻子,打出一个疲惫的哈欠出来,看来这一路她也没少遭罪。

在售票员重复的呼叫声中,乘客们渐渐苏醒过来,像是一群沉寂冬眠的动物一样,浮出头脑。牛耿双手交措举过头顶,伸了一个慵懒的懒腰,小咪一阵让他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眯着惺忪的双眼,侧过史远半睡半醒布满戾气的嘴脸,终于见到窗外另他熟悉的景象。

牛耿下车后贪婪的呼吸着这片归属感极强土地上的空气,走向小镇的大路上两人没有任何言语,各自看着四周事物的照常周转,这片短暂的寂静直到镇中心的时候被一片鲜艳的白色所打破了。

一支唢呐队伍横穿过街道中央,两侧行人礼貌性的分流站立,牛耿和史远夹杂在这股人流之中,唢呐队伍走后便是死者家属与力夫的队伍了。牛耿还在驻足观望,史远压低声音不耐烦的催促他:“这种事有啥看头啊,不嫌晦气啊,赶紧绕路回家吧,困死我了!”牛耿点点头,跟随史远往前走的时候目光仍然扫视着这支殡葬队伍里,一瞬间,他的眼神凝固在队伍中一个女人的身上,一下子停了脚步。

史远回头见这老小子又停下了,气不打一处来的拍了自己大腿以下,跟着牛耿一起往队伍里扫视起来,嘴里问道:“咋的,有认识的啊?”牛耿点点头,眼神里充斥着呆滞和几分不可置信,看向史远,支吾的说道:“我好像…看见马樱红她妈了。”

“谁?马樱红她…”史远嗓门太高了,惹得围观人们又开目光,立马压低了嗓音的同时,似乎也带有几分如此不合时宜的惊讶。

“这就是老马家的丧事。”站在牛耿史远前面的男人回过头冲两人说道,似乎是在肯定两人之前的对话一样。

“家里谁出事了?”牛耿好奇的询问起来。

“家里男人没喽,就是在集市上卖烙饼那个。”男人说完后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补充了一句:“人家以前还是教书的呢!”

史远走进院子,一进门就看到自己丫头蹲在地上逗兔子玩呢。史远故意低下身子,学狗叫了几声。丫丫冲声音望去,在见到自己爸爸的一瞬间,身子几乎像是原地弹射般的蹦了个老高,吓的连身旁兔子都往后扑腾了好几下。她兴奋的冲进屋内,用稚嫩的嗓音大声嚷道:“娘,我爹回来了。”

史远仍低着身子,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幸福感。不多时他再次见到丫丫从屋里出来,伸出小手指向自己,身后还跟着他朝思暮想的媳妇。她媳妇身上挂着橘黄色的围巾,看见史远低俯着身子,吐出舌头装作鬼脸的窘态,捂嘴笑出了声。

“丫丫过来,亲爸爸一口!”

丫丫听完毫不犹豫的飞奔过去,用小嘴亲吻他粗糙的脸颊,史远一把将她举过头顶,来回转悠一圈,这是史远特意为哄丫丫开心精心琢磨的游戏,史远起名叫“坐飞机。”

史远抱着丫丫走进房门,媳妇在身后为他拍打着身上折腾一宿坐落的尘土,开始打听他跟牛耿这一路的经历,打听北京发展多么繁华,又问牛耿他媳妇病况如何。这是史远唯一对媳妇的刻意隐瞒,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把这层伦理较为复杂的关系说出来。

他简单应付了媳妇的问话,重点发牢骚的是抱怨回来的时候不赶巧遇上铁路坏了,折腾一宿没睡上个好觉。

他来到外屋地用水盆洗了把脸,擦脸的时候突然想到刚才和牛耿碰到那支老马家的殡葬队伍了,便询问妻子知不知道这事呢。

“听说人是昨晚上没的,今天办的正事,一早上就听那唢呐吹的贼响…怎么了?”史远媳妇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男人脸上表情的轻微变化,关心的询问道。

“跟我能有啥关系啊…”史远把湿毛巾叠好重新搭在架子上面,随后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妻子缓缓说道:“牛耿跟他们一家子倒是熟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