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暗流汹涌（二）

暮色四合，汉江支流上浮着几片残荷。

鹤笔翁正盘坐船尾调息，忽听得竹涛声里传来裂帛之音。

他眼皮未抬，鹤嘴笔已点向船头。

但见百损道人灰袍鼓荡如蝠，足尖在浪花上轻点三下，飘然落定。

“是我。”

“师父？“鹤笔翁慌忙收势，笔尖在船板刻出三寸深痕。

老魔头不答，枯指掀开青布船帘。

对岸镇口泊着十余条乌篷船，船头汉子个个太阳穴高鼓，腰间铁莲子随着踏船节奏叮咚作响。

最前头那艘船上。

壮汉正将铁掌令旗插在桅杆，精铁打造的旗尖在落日下泛着幽光。

“好个铁掌震八方！”

百损道人冷笑，袖中透骨钉在船帮刮出火星，“裘千仞倒是舍得，把镇守洞庭的水鬼都调来了。”

他忽地屈指弹碎一片竹叶，碎屑如箭射入江面，惊起丈许浪花。

鹤笔翁喉头滚动，冷汗浸透后襟。

数年前。

金、元两国发生摩擦，两国麾下高手，也在汉江斗了起来。

裘千仞一双铁掌劈翻七艘战船，连杀三十六位高手，纵横在场无敌手的威势，仍旧历历在目。

“那…师父，我们……”

“霍都王子他们已经先行一不，咱们也不要停，直接乘船入汉江，然后……”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百损道人矮身进入船篷里。

“师父，怎么回事？”

“自己看。”百损道人将船帘掀开一点，让开身子。

但见一众铁掌帮精锐弟子四处张望寻找，离得虽远却也能看见一张张怒目圆睁的脸。

鹤笔翁不禁吞了吞口水，面有苦涩。

“怕什么？水上边这么些船，他们还能一个个查，查到咱们这边，咱们早就离开了。”

百损道人冷笑一声，见得那些铁掌帮弟子忽而回船，微怔，闭目思索一阵，淡淡道，“看来，他们这是收到那女娃娃的消息，要回铁掌峰去了。”

鹤笔翁点了点头，也是有点儿惊魂未定，就听得百损道人问：“你师兄怎么样了？”

“平一指那杀才说能治，但要我杀一个人。”

闻言。

百损道人也不惊讶，显是知道“杀人名医”平一指的名声，只是问：“杀谁？”

“这…他没说。”

“呵呵……老道以为他能下决心，要你杀他媳妇呢。”百损道人怪笑两声。

鹤笔翁听闻此话，也是脸色古怪。

“对了，师父，霍都王子他们呢？”

“铁掌帮的人来，他们哪里还敢在这边待着，早早就先行一步去往终南山了。”

百损道人冷哼一声，又道，“此番，终南山汇聚不少妖魔鬼怪，你我师徒二人不要着急出手，先暗中观察着。”

鹤笔翁知道师父为人行事小心谨慎，老辣阴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功成，点头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

时间倒退回几天前。

武当山下。

“即是如此，那裘前辈，咱们就此分手，江湖再见。”杨过道。

裘千尺哼道，“你小子连住在哪儿都不讲一下，当真能有再见的一天？”

“……”

杨过笑笑，并不应声，只是再度抱拳一礼，便要牵着小龙女的手离开。

“等一下。”

裘千尺喊住两人，道，“小姑娘，你身上的寒毒，要是没法子治，可以去大理找“南帝”一灯大师，他老人家神功通玄，应能将你治愈，若是一灯大师不行，你们可以来一趟铁掌峰。

我铁掌帮的铁掌功，对那玄冥神掌甚是克制，指不定会有奇效。”

小龙女微怔，开口向裘千尺道谢，又道，“裘前辈，一路保重。”

听得如此称呼。

裘千尺心里边不大快活，轻哼一声，转过身向前边的客栈而去，口中道，“近来终南山怕是会有不少邪道绿林汇聚，你们两个当心儿。”说完，人已迈步进入客栈，不见背影。

杨、龙二人面面相觑。

“裘前辈良心还是很好的啊……”小龙女忆起前世，不由感叹。

“……”

杨过稍稍沉默，道，“没有那寒潭磋磨的十二年，她的确是好相处了一点儿。”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马，笑道，“龙儿，咱们走吧。”

客栈二楼。

裘千尺长身玉立，望着往、龙二人骑乘着那，消失在滚滚尘土里边，沉默好一会，“两个小家伙蛮有意思，唔……等伤养好，姑奶奶非要给那姓杨的小子打一顿。金国太孙？好了不起哦！”忽而轻笑，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有人道：“三小姐，您要的纸笔信鸽到了。”

“成，送进来吧。”裘千尺行至梨木圆桌前，迟疑良久，回眸望一眼窗外，动起笔来，最后落下一点墨莲，将信放至竹筒里，以蜜蜡封上，绑在信鸽的腿上，将之从窗户放出。

微风起，鬓发乱舞，她神色萧索，感叹道：“江湖风雨，躲不了的…杨过……”

…

…

残阳将终南山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山脚下酒旗招展，各色江湖客的方言混着刀剑碰撞声，在暮色中织成一张躁动的网。

酒肆，雅间。

慕容复一身淡黄轻衫，剑眉星眸，仪表堂堂，轻叩梨花桌面，翡翠剑鞘映着窗外最后一缕霞光，忽明忽暗如他眸中流转的星芒。

他扭头望向窗外剑眉稍稍蹙起：“这个时辰了，怎生公冶二哥还不回来，莫非……”

便在这时。

“公子爷，全真七子收了拜帖。“公冶乾推门而入，袖口沾着几片枫叶。他见桌上酒菜未动，暗叹公子爷的定力

——明日便是五月二十日。

也就江湖谣言里，古墓派小龙女比武招亲的日子，届时定有一场恶战要打。

可见得慕容复这般从容气度。

公冶乾只觉他倒真有几分当年慕容博的风采。

慕容复指尖掠过剑穗流苏，忽听得楼下传来胡笳声。

但见七八个赤膊大汉抬着鎏金软轿穿街而过，轿帘翻飞间露出半截镶满宝石的弯刀。

“这什么霍都王子，倒是好大的排场。“他轻嗤一声，袖中参合指劲微吐，檐角铜铃应声而碎。

碎铃坠入轿中，惊起一声蒙语怒骂。

公冶乾面色微变：“公子爷，听说这霍都网罗了青海派、血刀门诸多邪派门人，连汝阳王府都差遣了高手......”

“什么高手，不过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咦……来得正好！“慕容复突然振衣而起，剑鞘突然指向东边残月。

暮色中忽有白影掠过长街，恍若惊鸿踏雪，眨眼消失在街头巷尾。

他瞳孔骤缩，“这轻功……”

店小二恰在此时推门添酒，被剑气激得倒退三步。

慕容复恍若未觉，剑尖犹自轻颤：“二哥可曾看清方才那人去向？”

“唔……瞧那方向，是上山去了，公子爷…欸……”公冶乾话音未落。

慕容复已翻出窗外。

暮色中传来他的长啸，惊起满山宿鸟，枫林间顿时落下漫天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