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这一嗓子,没遮没掩,恰似大炮轰池塘,惊起王八无数。
四下里人齐齐望向他,有那等脾气大的,听他一口外乡口音,立刻忍不住发作,指着骂道:“你这厮哪里来的鸟人?敢来俺们蓟州充大个?俺这里水土厚,当心生埋了你。”
李云龙乐呵呵道:“好说好说,本老爷人称孔二愣子,若问来历,呵黄河水里洗过澡,太行山上展过腰,平生不怕水土厚,眼里只嫌人情薄——”
说着笑脸一变,瞪起眼指责道:“看你们一个个衣冠楚楚、脑满肠肥,也不是缺吃少喝的主,如何明知是人家救命急钱,还要拉帮结派,往死里给人压价?这等行径,也不怕丢了蓟州父老的体面?你等既然不肯做人,自有老子孔二愣子出头,这些牛马的主人何在?你报个价,若是合适,我便买了。”
被李云龙一通责骂,又听说他要买下,一众等着吃人血馒头的贩子顿时暴怒,正要大闹,人群中央,一个汉子挺身而出。
此人二十四五年纪,精悍轻捷身材,两道剑眉,一双鹰目,虽然面含悲苦,顾盼间神采不失。他定定望着李云龙半晌,吸一口气,抱拳行礼,颤声道:“小人为筹叔叔医药费,只得发卖新买的牲口,数日来所见,都是要榨小人骨髓的奸商,从不曾有兄台这般人物,说一句暖肚肠的言语。客官,小人这里还有六头肥壮的黄牛,十一匹精挑细选的好马,都能上阵冲锋,你若愿要,把我二十两银子,尽数卖于你。”
李云龙不及言语,身后晁盖惊呼道:“啊!若在宋国,过得去的战马,再低不会少于七十贯,若是银子,那便是三四十两雪花银;若是好马,一百贯也只寻常。至于耕牛,虽只十贯钱上下,但若弄了肉卖,足值三四十贯之多。辽国纵然便宜许多,也不至于这般价格。”
却是宋朝严禁杀牛卖肉,因此弄出这般倒挂的价格,活牛只值十贯钱,杀了称斤卖肉,却能卖出数十贯钱,许多人要贪这利,宁肯去邻国买了牛运回,因不在官司的记录上,故而无人过问。
李云龙自诩是个懂生意经的,晁盖报出价格,他当即算出,这六头牛、十一匹马,若是回到宋国,当值得一千数百贯。
而辽国的牛马也不是土里长出来的,就算价格只有宋朝三分之一,他买这些牛马也需要三四百贯的本钱。
按照银子铜钱比例,也就是二百两银子的本,他如今肯二十两卖给自己,简直就是骨折中的骨折了。
而按方才那些奸商们商量的报价,一吊钱一匹马,五百文一头牛,折算银子,仅仅七两。
纵然“无奸不商”乃是常理,但这些人心肠之狠,也真是令人发指了。
“不可!谁许你卖他的?”
“你这厮若敢买,让你走不出蓟州!”
“你这厮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听说那汉子要卖于李云龙,一众奸商纷纷怒骂。
李云龙大笑,高声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兄弟,你这般对你叔父,不枉他带挈你行走江湖。兄弟,你看!”
他从包里摸出一个五十两的大银子——这是陆谦财富中最大的一笔,自汴梁带出至今不曾花用。
“你用这银子替你叔父请个高明大夫看病,无论医得好否,我都不要你的牲口,我们同回宋土,你卖了牲口,还我银子便是。”
李云龙一字一句说罢,拉过那汉子手掌,将银子放在他掌心。
那汉子眼睛陡然瞪大,难以置信望着李云龙,鼻孔翕张,面红耳赤,显然心情激动已极。
李云龙一笑,撒开他手,那汉子手腕一翻,反扯住了李云龙,颤声道:“恩公,救命之恩,如天似海,石秀无以为报,请恩公受我一拜!”
说罢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不由分说,拜了四拜,李云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扯住:“兄弟,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心照即可,何须如此大礼?”
那汉子却不肯起,咬牙道:“这算什么大礼,他日恩公若有用我石秀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有半点迟疑,天降神雷劈我。”
李云龙还待宽慰,忽然一愣:“石秀?你莫不是有个绰号,叫做‘拼命三郎’的?”
石秀神色一喜:“拼命三郎正是小人,不料竟入恩公尊耳。”
李云龙大笑道:“果然是你!我久闻你的好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困济危不怕拼命,不料今日竟能相遇!石秀兄弟,我瞧你年纪比我小些,若不见弃,正好兄弟相称,甚么恩公、小人,不必再提。”
石秀本也是豪迈之人,见李云龙言辞磊落,心中也自欢喜,就势道:“既然如此,小弟拜见哥哥!”
说罢又再下拜,却被李云龙扶住,笑道:“我这里几位兄弟,也都是奢遮男儿,今日正好介绍给你相识……”
鲁智深等人旁观,也看出石秀乃是重情义的好汉,此刻挺胸叠肚,便等李云龙介绍,谁想旁边众商人罗唣起来,大叫道:“他娘的,这宋狗戏耍我等几日,却不肯把牛马发买,我等岂能容他?”
一干人都横眉怒目,扯起袖子道:“打杀了这干无信义的宋狗。”
他仗着人多势众,纷纷向前涌来,挥拳便要打李云龙等。
石秀眉毛一竖,喝道:“哥哥且走,小弟来对付他们。”
话音未落,便见商贩们一个个横飞倒摔,四下飞了出去,却是武松飞快游走一遭,一拳一个,流星般一顿拳,顷刻将周边清空,冷笑道:“一干没心肝的狗贼,今日认得武松了么?”
石秀惊呼道:“好拳脚!小弟枉自学武半生,不料世间竟有这般高人!”
武松一笑,待要说话,忽然后面一片喧哗声响起,那些被打得商贩一个个高叫道:“将军来也,将军来也,这些宋狗,不知这骡马巷都是将军的产业么?今日你们坏了规矩,将军一来,必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