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呆笑了笑，在牛皮椅子上转了一圈说道：“咱哥们也享受一下豪宅，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我说道：“还不到两年就三十了，你还是傻小子么？”
二呆说道：“没结婚就是傻小子，三十怎么了？五十也是。”
我说道：“五十那叫老光棍，别在这呆着了，跟我上楼，煞气反噬的话，他们家族准备的镜子肯定也有变化。”
哥俩说完出了书房，没动人家家里的任何东西，顺小楼梯上了阁楼，六米挑高的斜顶空间里殖民时期的柳桉木货架贴墙而立，左侧三排贴着封条，写着的都是什么餐具、日用品一类，右侧在斜顶和地板交接处，昭和十七年的军需品封签在潮湿中卷曲，露出下方用血写就的泰文符咒，应该都是收集起来镇压日军煞气所用的古玩。
前面靠着阁楼天窗有一副货架，陈列着数十尊残缺的暹罗佛像，鎏金剥落的面孔在阴影里模糊。
中央空地上堆着几口包铜角的柏木扁箱，箱盖都是虚掩，露出里面发霉的陆军大衣，最前面那件将校呢子外套的领章上，暗红血迹凝成37的番号，二呆用铲尖挑起衣领，底下赫然压着把九四式军刀，鲛皮刀柄的缠绳早已霉烂成絮。
“衣压刀？这布局可以，箱子上还贴着符，应该是老陈祖父收购的二战时小鬼子的散落物资”。我蹲身查看柏木箱侧面的封条，泛黄的宣纸上有朱砂咒文晕染，箱体接缝处渗出晶亮的黑色油脂，在灰尘中凝成蜈蚣爬行的轨迹。
我笑道：“这家人挺有意思，为了复仇弄化煞为财局，却用一堆邪物再镇压煞气，恐怕等到反噬的那天，这些都会成为煞气的助力，这大衣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也用尸油泡过。”
二呆说道：“哎呦，看这形势，此豪宅白给我的话，我也要考虑一下，一堆邪门的玩意放在身边，他们一家子也住得下去？陈老板的老娘还要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收起笑容，正色道：“是仇恨，多少辈子也抹不去的仇恨，小鬼子的行为令人发指，不止咱们，这些华侨也深受其害，当恨到了一定地步，这些所谓邪祟也不足为惧，没听老陈说么？就算咱们化不开这局，人家一家子愿意跟这帮小鬼子的恶灵同归于尽，别管这些了，看看那挂在天窗下的镜子。”
阁楼东侧的斜顶天窗下，那面圆形铜镜被蛛网和尘土塔灰笼罩，锡镍合金镜框边的罗刹鬼浮雕口部残留着暗红漆面，獠牙尖端挂着干涸的防锈蜡，镜面蒙着层灰，隐约映出我们身后货架的轮廓，昏暗的白炽灯的光芒中，恍惚间我觉得那些残缺的暹罗佛像，在镜中竟全数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知道这是煞气镇眼，怕被幻觉所迷，炸了眨眼，再看果然一切如常，其实要是有特别的邪祟咱那口牙又该冒凉气了，所以应该就是普通幻像而已。
天窗旁的天花板钉着两个拉环，镜子就被拉环上栓的细铁链吊着，铁链上也挂着铃铛，镜子正下方位置倒扣着个青铜香炉，炉底铭文刻着武运长久，香灰里半埋着折断的日式簪子。
我说道：“倒扣炉，这不是供奉，而是压制，来兄弟，看看这铁链，没异常的话咱给摘下来，把这镜子搬二楼卧室去，想要引煞气全面出来，咱就先破个镇物。”
拉环钉在了斜梁上，链身各挂着七个铜铃，铃上刻满巴利文往生咒，本该空心的铃铛里却塞着发黑的棉絮，凑近细看竟是缠着人发的耳塞，二呆用龙脑香木棍轻触铜铃，积灰簌簌落下，露出绳结和铁链连接处捆绑的日式千人针护符布条。
二呆说道：“这堆小鬼子的护身符我看着就恶心，咱把他们拆了吧。”
我说道：“当然要拆，不拆怎么把镜子搬走，今天咱哥俩睡一张床，把这镜子按老年间最忌讳的方位摆放，嘿嘿，就是正对着床铺，照着咱哥俩入眠。”
二呆说道：“唉，这也忒不吉利了，要不是看在那价值几百万的大轮船面子上，我可不受这罪，这不方自己的运势么。”
我说道：“有我了这些小鬼子煞气方不动你，甭说了，摘下来抬走，咱回二楼。”
哥俩拆下了镜子，把那些带着铃铛和护符的铁链扔在一旁，端着这物件就下到了二层。
主楼二层长廊有好几间卧室，并排的是三间客房，还有管家房和保姆间，这些不在我们选择之列。
绕过长廊，东侧双扇大门是主卧，西南两侧为次卧，推开越南花梨木双开门，流行的百叶窗滤进前院的灯光，柚木四柱床上悬着卷好的尼龙蚊帐，粉绿碎花床罩下压着一个老式竹夫人，何为竹夫人？这可不是人偶，竹夫人又叫青奴、竹奴、竹几、竹夹膝，是古代消暑用具，用打磨光滑的竹条编制成长约1米中空圆柱，和鱼篓类似，整体都是镂空，四周有竹编网眼，根据弄堂穿风的原理，风从一端孔洞吹进来，再从另一端流出，能起到很好的降温效果，气温炎热时可怀抱入眠，以此消暑度夏，讲究的人家还会在中间搁些薄荷、栀子花、茉莉花等解乏提神的香草。
二呆看着这物件说道：“没想到东南亚还有这东西，咱那都能当杂项古董卖了，现下有电扇谁还用这个？”
我说道：“这也算雅物，竹夫人通常有两种制作方法，一是截取整段竹，另一种是编青竹为竹筒，最早出现在唐代，称竹夹膝，北宋时开始被称为竹夫人。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次韵柳子玉二首》诗有云，问道床头惟竹几，夫人应不解卿卿。这浪漫的诗人还作了《送竹几与谢秀才》，其中也有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的句子，诗旁还有自己的注解，所谓世以竹几为竹夫人也，这是最早出现此用具的文字诗句。后来《红楼梦》中也有关于竹夫人的谜语，薛宝钗的灯谜么，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谜底就是这物件。虽然进入现代社会，竹夫人已渐渐消失在日常生活中，市场上早难觅其身影，但日本、韩国以及很多东南亚国家还在使用，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高雅的中华文化象征。”
床头柜摆着86年才有的新产品，索尼特丽珑电视机，旁边立着夏普双卡录音机。
藤编衣柜镜门映出对面墙上挂历，泛黄的纸页定格在1987年8月，应该是陈家搬离祖宅的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