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长安城,大抵还是西汉时期长安城的格局,并未有太大改变,秦国建都于此后,历任帝王也并未大兴土木,只是渐次修复城郭、宫室而已。
长安城里最近一次大兴土木,还是苻坚本人南伐晋国之前,亲自对京兆府下令,先在长安城中建造安置东晋君臣的府邸,预先封拜晋孝武帝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等。
眼下这些府邸,当然是已经烂尾,有些建了一半,更多的,只是清理出空地而已,自然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笑话,只能说苻坚乃至京兆府缺乏“保交府邸”的智慧。
长安城内设有九市,最著名、最繁盛的当属东、西两市,都设置在西北角,横门内大街两侧,北出横门直行,便是渭河桥及码头,运输较为便利。
一大早,姜瑜就带着王定,走出营地,先直奔东市。
“敢问这位郎君,光临本市,有何需求,仆可代为介绍。”
纵然姜瑜只是寻常武人打扮,但座下御赐马匹不凡,东市掾是个有眼力见的,远远望见,就直接跑了过来。
见姜瑜没有说话,王定出言道:“此乃鹰扬将军当面,唤市令过来。”
东西两市直属京兆府管辖,闻听此言,立马殷勤起来,上前为姜瑜牵马,吩咐一旁市卒赶紧去通报市令。
很快市令也跑了过来,刚要行礼就被姜瑜打断。
“市令勿要客气,吾只是随便来看看,并非公务,劳烦差人看顾马匹,再介绍一番即可。”
“将军在上,仆敢不效劳。”对于这个京兆府尹的亲侄子,他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敢问将军,想要看些什么?东市乃大宗物品交易之地,粮食、布帛、盐铁、牲畜,应有尽有,当然最出名的还是天下最大的奴市,适逢吕都督征讨西域,前些日子刚好送来一批西域货,除了进献宫中,剩下的都在本市了,颇为抢手,将军若有意,仆先带将军前去挑选……”
听到市令不停地介绍起东市引以为豪的奴隶贸易,姜瑜连忙打住,直接问道:“现在,粮食价值几何?”
市令眼中划过一丝惊诧,转瞬便恢复殷勤模样,往常如此类少年,都是直奔奴市的,长安城中的贵人可都抢疯了。
“回禀将军,今日是一石四百三十钱,春日将至,粮价自然高些。”
当前的这个秦国并没有统一货币的举措,民间通行货币,还是沿用晋朝的两汉五铢钱形制,但无论如何,这个粮价,是有些高了。
姜瑜从军前,天水粮价也就二百钱多些,当然他一个豪族郎君,只知道一个大概而已。
“对比往年同期如何?”
“嗯……比往年同期也高些。”
“高多少?”
“约一石百钱左右。”
“你为市令,可知为何?”姜瑜接着问道。
见那市令有些犯难,姜瑜又说道:“市令但说无妨,吾叔父也是想知道一些下面的实情,才好施政,如实说来,切勿隐瞒!”
“谨遵将军之命,大抵是因为……去年秋收后,关中新粮有一大部分被征集军用,以致关中乏粮。”
市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位卑人轻,不敢轻言国政罢了。
“以你多年经验来看,春种之前,今年的粮食能支撑住吗?”
市令连忙告罪道:“将军,仆只是一介市令,卑贱之人,姑妄言之,若是有错漏,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不会怪你,直说就是。”
“长安应该无虞,只是粮价高一些罢了,来东市买粮的,大都是城中贵人,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百姓呢,百姓如何?”
“百姓……一般的百姓,不会来东市卖粮,都是直接去城外乡间集市,那里能便宜些,也便宜不了几个钱,能省则省吧。
虽然今年乏粮,但仰赖陛下洪福,承平多年,民间总归还有一些陈粮积蓄,应该不至于饿死人,种子会贵一些,春种之后,大地复苏,陛下开放了山林,寻吃食的法子,就多了。”
秦汉以来,山林川泽在律令上属皇帝所有,山泽的收入由少府管理,是天子的经费,因而禁止百姓樵采渔猎。
苻坚上位后,关中几次旱灾,都有开放山林的诏令颁下,当然今年也不例外就是。
姜瑜点点头,继续四处观望,眼下的东市还是非常热闹的,诚如市令所说,各色大宗货物堆积成山,商贩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你方才说的奴市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市令有点把不住姜瑜的脉,这难道真的是个正经人,只能开口问道:“将军有所不知,奴市其实有两处,一处是劳力,另一处则是妙龄女奴,不知您……”
“先带我去看看劳力,顺便介绍一下来源。”
“是……是,回禀将军,这最大的来源是战俘,只不过这两年……嗯,少有战事,现下大部分都是贵人家奴,遣来发卖,商贩爱说是家奴,因为来源清晰干净,其实好些都是捕获的胡人与亡人之类。”
说话间,便到了奴市,只能说,作为奴隶,着实凄惨,个个骨瘦如柴,头发散乱,结成块状,数九寒天里衣不蔽体,皮肤满是污垢,人人脖颈中套着绳索,有些身上布满鞭痕,拥挤在一起,依偎着稻草堆,相互取暖,目光呆滞,反应迟钝。
不时有人上前挑挑拣拣,主人也随意拉扯过来,一把捏开嘴,展示牙口,以做推销,比对待牲口还不如,都是些货物而已,哪里有半点作为人的样子。
魏晋之时,捕奴盛行,后赵高祖明皇帝石勒就曾经被晋人抓捕发卖,以充作军饷。
姜瑜观看片刻,一言未发,转身离开此地,奴隶贸易,实乃罪孽恶政!
市令赶忙上前带路。
发卖女奴的地方,能好上许多,她们都是从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要真正去侍候贵人的,基本的粗衣陋食是有的,但同时,根据样貌年龄,阶层分别也相当明显。
京兆府尹的亲侄子,长安城里新晋崛起的鹰扬将军,市令自然径直带姜瑜去了最高档的一级。
还真别说,竟然有独立住房,一共五人上前行迎宾礼,什么西域的、江南的、辽东的,衣着华丽又单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样貌更是不用多说,明显是经过一番调教的,眼神暧昧至极,血气方刚的姜瑜差点走不动道,还以为是误入藕花深处了,身后的寒门士子王定,只匆匆望了一眼,便低头不敢再看。
姜瑜也只能对五位拱了拱手,慌忙退出,如若再待上片刻,恐怕就要公款吃喝了。
“这五位,作价几何?”
市令自然是阅人无数,吃过见过,心中暗笑但面上不显,回复道:“这种顶尖货色都是竞价发卖,将军若是有意,仆愿做个中人,从中说项,求个低价。”
“吾……吾是说往常价格如何?”
“十金至百金不等。”
“百金!”姜瑜差点惊掉大牙,王定亦是合不拢嘴。
他行贿权翼,也才用了三十金而已呀!
百金,按照现在的粮价,可以买两千多石粮食,足够他们三千将士吃上四十多天还宽裕!
姜瑜二人的反应,不禁让市令有些看轻,骤起之人,不知风流为何物,还是缺乏底蕴呐,看着一脸震惊地二人,市令又缓缓说道。
“此间事,讲求个缘法,看对眼了,一掷百金,也不罕见,我朝崇尚简朴,将军博学,定然知道昔年晋国斗富之事,那才令人惊讶呢。”
“晚间就有贵人前来赏玩竞价,将军若有意趣,可晚些再来,仆一定给将军留个好位子。”
姜瑜一摆手,离开了这个脂粉味过重的地方。
市令很是遗憾,本以为今日既能孝敬上官,又能大赚一笔的。
“再问你一件事,此间可有造纸作坊?”
那市令一脸疑惑地回复道:“纸坊?丞相在时,曾经也试图造纸,但工艺失传已久,多次试制,成品多不堪用,后来慢慢也就关停了。”
“可还能寻到当初的匠人?”
“这个……一时之间,恐怕难寻。”
“无妨,你差人去寻便是,王定,你盯着此事,能寻几个便寻几个,先带来营中候命。”
对于此时的造纸工艺,姜瑜还是大大高估了,虽然东汉时蔡伦便已经改进造纸工艺,蔡伦是宦官,彼时此工艺必定只掌握在皇家手中,以古代工匠技艺的传承方式,技术扩散相当之慢,百多年动荡下来,失传也是极有可能的。
姜瑜又转到西市,如果说东市是大宗交易市场,那西市就是百货商城了,这个时代所有的物件,除却一些北地不产的果蔬生鲜,如果在长安西市寻不到,那就不存在。
姜瑜同样询问西市令,关于造纸坊的事情,得到相同的答案,但好在西市有纸张售卖,产自江南或是蜀地,姜瑜每样购买一些,准备回去再做研究。
长安的繁盛,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联通西域,胡商往来贩卖,带来巨量财富利益,曹魏、西晋都承继汉制,设置西域长史和戊己校尉,管理西域事务,只是自八王之乱后,凉州独立,中原王朝乏力,渐渐商路阻塞,西域诸国逐渐脱离中原王朝管控。
凉国覆灭之后,西域诸国大多派遣使者前来长安朝贡,其中规模以建元十七那次,尤为庞大,西域诸国几乎全部派遣使者前来朝拜,鄯善王、车师前部王更是亲自前来,诸国献上名马、宝玉、当地特产及珍禽异兽,苻坚自然回赠丰厚,其中最主要的是深受西域人喜爱的缯彩锦帛。
单就吕光出征西域,当然不能说是错误决定,甚至是功莫大焉,打通西域,稳定商路,才能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汇集到长安来。
再者,此次西征还是出于西域各国的普遍请求,建元十八年,车师前部王弥寘和鄯善王休密驮上表请求曰:“大宛那些国家虽然有进贡,但忠诚度不够纯粹,我等请求按照汉朝设置都护的先例来处理,如果王师出关,我们愿意担任向导。”
请求前秦出兵的诸国,当然是各有目的,有的为了借机复国,有的为了打压敌国,但普遍的,还是希望中原王朝能够沿袭汉制设置都护府,居中协调,处理各国之间的纠纷,在丝绸之路沿途修建驿站置所,确保商路畅通,丝绸之路好,大家才能好嘛。
但吕光出征的时机实在是,让人无法置评,十万人的大军,长安至西域,何止万里之遥,前脚刚走,后脚苻坚就征发大军南下伐晋,一年之间,只军队就动员了一百万人,这让汉武帝看了都要自愧不如的。
现在好了,淝水战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至西域,吕光回不回军,那真是在考验干部忠诚度了。
西市自然比东市的可玩性要高上许多,商品琳琅满目,商贾来自五湖四海,甚至还碰见几个来自极西之地的,另一个大秦帝国的商贾,当然,真假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纵然穿越者姜瑜,也有大开眼界之感,不时惊叹于古人的巧思以及制作工艺。
姜瑜又在转了大半个时辰,挑挑拣拣买了许多新鲜玩意,这是他第一次不讨厌逛商场。
精挑细选地,给母亲挑了几件金饰,给赵盛之挑了一根造型古朴的硬木拐杖,几坛产自西域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就算了,自然界里能发光的石头可不兴摸啊。
又给朱墩小妹朱灵儿,挑了一块玉质吊坠,外加一把很漂亮的匕首,她年纪还小,不好长途跋涉,家里又必须留个知根知底的看着,因而没有跟来,估计小姑娘会伤心一阵了。
当然,也给赵鸢挑了一支玉簪,又挑了一对八面汉剑,俱是以百炼钢打造,一把剑柄、剑鞘以玉具装饰,剑身较为轻灵,适合女士佩戴使用,另一把则纯粹是个杀人工具,造型简单,仅有几处铜饰而已,剑身却异常锋利,按商贾说法,是熔合了西域精铁费时打造而成,姜瑜自是爱不释手。
又吩咐工匠在两只剑身分别錾刻错金,鸢、瑜二字后,送至军营。
赵鸢此行长安来看望迎接赵盛之,也并未久留,二人如今已经成人,加上其父行动不便,需要照顾,他二人并未有太多时间独处,只是比拼了一番枪法,姜瑜因为谦让痕迹太过明显,还惹得赵鸢不喜。
临行前,赵鸢应该是知道了婚约的事情,一向英姿飒爽的她,竟也害羞起来,躲着姜瑜不见。
会舞刀弄枪的大姐姐谁能不爱呢,原本身体里残留的一丝条件反射般的惧怕,自然被姜瑜轻松压制,原主毕竟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当然,这些奢侈之物,自然是用了公款,众所周知,鹰扬将军被罚俸三月,身无分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