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说,我娘想邀你去王府上坐坐。”李观度歪歪头,满脸关心地看向身前女子:“你从方才开始就心神不宁的,是哪儿不舒服?我去找大夫来。”
“不是,等、等会!”
齐邑已经没了方才重生后再见爱人的激动和得知王朝覆灭的怆然了,只剩下天雷滚滚的震惊。
“你是我哥?”齐邑满脸不可置信,质疑地问他。
李观度不是不会同她开玩笑,问题在于,李观度一脸坦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李观度坦然地拍了拍她肩膀:“是干哥,我听你哥说过,我和你前后脚出生,知道你不乐意管我叫哥,但是我娘和你祖母约定好了的……”
“你是我哥,那我是谁?”
李观度愣了愣,在她眼前挥手:“齐邑,究竟是怎么了?”
载宁十六年,佑王以通敌之罪名,被斩首于西市,王府中人与其朋党尽被诛尽,同年冬,北狄一举南下,朝中无可用之将,防守战事节节败退,北狄直入皇城,朝臣尽散,当权的长公主自焚而亡,至此,辰华国灭。
不过,身为佑王妃的齐邑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些,她死得比丈夫更早,还没活到北狄南侵之时,就已含冤下狱,被奸人一刀砍掉头颅。
她有机会知道这些,全因她再睁开眼时,等在她面前的不是黄泉地府,而是四年前佑王送她满天流光的那一夜。
一股脑塞到她脑中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齐邑还来不及消化,怔怔望着眼前,忽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漫天星火将黑夜照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李观度一身月白,翩翩然似神仙,齐邑泪如雨下,顿时朝他扑去,生怕眼前人是自己思念太重臆想出来的影子。
前世佑王领兵出征,她只来得及送他出城,此后一年,她连家书都很少收到,再后来便是死讯。
然而只见李观度笑意盈盈歪过身,挡在齐邑动作之前,他从袖口抽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快擦擦。”
齐邑怪道为何他要躲开,李观度送她满天星火的这一夜,再重生三百回她都记得,李观度夜送她满天星火求娶她。上辈子她满脸红霞,害羞地应允了心上人,一个月后她便嫁为人妇。
然而时过境迁,上辈子被奸人残害的痛苦刻在她骨子里,王妃的身份只会束缚她,她已经心里暗自决定不入王府,这辈子她不会再答应他。
谁料她拒绝的腹稿成了废话,重生后的李观度从她丈夫变成了她干哥,李观度豁然一笑,问她愿不愿意到王府上陪老王妃。
李观度见她呆住不语,叹了一口气,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你若是不去,我便同我娘讲一声。你在璠县呆了这么久,肯定连我娘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什、什么璠县?”齐邑怔住。
她是土生土长的云京人,璠县是什么地方,她连听都没听过。
李观度叠起手帕,摇了摇头:“好你个小丫头,在云京野惯了,又不想璠县了。”
“不是!”齐邑语气中带了几分焦急:“我认真的!”
李观度本以为她是同他开玩笑,见她脸上双眉紧蹙,翻出脑中的地理志,认真回答她:“东邻吴江,西界湖州,其地枕河而居,市河车溪穿镇而过,四周稻田沃野,畜宜鸟兽,谷宜稻……”
齐邑合眼在脑中搜寻相关,无果。
“你那时年幼,自然不知道,齐将军为你摆百日宴多风光,将军夫人扯着我娘让你喊她干娘。”李观度失笑看着她:“你不记得了,我做干哥哥的可记得清楚。”
“这次你来云京,你可得赏脸等我忙完这段日子带你玩去,我写了这么多信给你哥,你才肯赏脸回云京,还是一个人偷偷跟着商队跑回来,真是胆大的。”
齐邑眼前一黑,她深呼吸一口气,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替我向王妃问好,我怕生,我便不去了……”丢下一句,连礼数都顾不上,顾不上身后李观度喊住她,转头跑下高楼。
齐邑是孤儿,父母二字对她而言无比陌生,更不用提什么哥哥,上一世李观度为她寻家许久,也不得半点消息。
重活一世,她如何就凭空多了一个家,还是将军这样显贵的身份,还同王府有了人情的渊源。
云京城早已不比从前繁华,方才那场花灯招惹来的百姓,业已散了场各回各家,街道上只剩几盏路灯,勉强叫人看得清。
齐邑照着记忆摸索回上一世出嫁前的那间小屋,她以抄书为生,那间小屋是她用一套四书全集同房东租来的,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谁料那屋子屋门紧锁,一条铁链横在房前,齐邑透过房门往里看,地上全是灰尘污垢,显然不是有人住的地方。
在她彷徨之际,旁边小屋开了门,一个年轻姑娘端着水盆走出来,看见齐邑呆呆站在门前,吓得打翻了水,盆里衣服掉了一地,她哀叫一声,蹲下身收衣服,嘴里骂着:“好端端的在人家房子外面站着干嘛呀!”
齐邑回过神来,蹲着的姑娘无比眼熟,虽然看不清脸,她还是试探着:问:“滢柳?”
姑娘爆出怒吼:“滢什么柳!过来帮我捡呀!我又要过遍水了!”
滢柳是她好友,最爱洁净,听到她回答,齐邑紧蹙的眉毛舒展开来,好歹好友还在身边,她嘴角噙起一抹笑,蹲下身去帮她捡衣服,问她:“我的屋子怎么封起来了?”
滢柳没好气地回她:“这屋子八百年没住人了,你谁啊,一上来就占走人家房子?”
地上衣服全部捡起来了,滢柳抱起木盆,绕开齐邑,兀自往外面跑去。
齐邑愣在原地,心里不自觉有些发麻。上一世她住在这间小屋里,和滢柳一来二去成了好友,可现下是,她既不拥有这间房子,她的朋友也不认识她,连她的爱人也只是把她当妹妹。
接二连三的变化撞得她头晕目眩,她从不觉得云京城这么空旷过,站在无人的街上,齐邑头一回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璠县……
她晃了晃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理清思绪。
害死她的人是长公主身边的宠臣,她要报仇雪恨,需得保住自己不会白白送命,然而现在她在云京无依无靠,最亲的一个李观度成了她哥,姑且不论干哥哥能亲到什么程度,李观度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和“尴尬”二字捆绑了,她一点都不想见他。
璠县……按李观度所说的,似乎她爹娘不在云京,璠县才是她家所在之地?况且李观度近日忙于工作,应该没空来管她……
齐邑猛然从思绪抽回,豁然开朗,提裙追上滢柳。
滢柳被她拦住,面色不虞,翻了她个白眼:“又干嘛呀?”
齐邑轻抿唇际:“滢柳,这附近最近的驿站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