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乱成一团

狐族。

祭坛上,青阳正将一枚染血的鳞片投入狐火。火光映得祭司脸上沟壑森然,那鳞片在焰舌中蜷曲变形,竟渐渐显出金色的纹路。

“为何是她?”

青葵的九尾在身后无声绽开,狐火被逼得低伏。

“论幻术,我能在人族眼皮下无声无息换掉三任官员;论刺杀,空岘崖底到现在还埋着十二具仙将尸骨——”

她指尖点向火焰中扭曲的鳞片。

“昭昭连对老黄牛施展魅术都能弄成那样,你们却把弑神钉交给她,还让她去刺杀人皇?”

青阳拂袖扫灭狐火,灰烬凝成一道虚影,隐约能看出那正是皇城。

“因为那丫头入皇城多日,禁法结界始终未曾伤她分毫。”

他碾碎一片灰烬,任其从指缝簌簌而落:“若是你,在你踏入朱雀门那一刻,就会被阵法烧成焦炭。”

青葵瞳孔骤缩。

祭坛四角的锁链突然铮鸣,无数道符文从地底浮起——那是狐族先祖与人皇立下的契约,每一笔都刻着狐族的屈辱。

“原来她不是!”青葵的狐尾猛地绷直。

“嘘——”青阳的烟杆敲在血契符文上,火星溅入她眸中,“有些秘密,烧穿了比说破了有趣。”

祭司突然抬手结印,虚空中浮现昭昭入宫那日的画面:

少女走过三重宫门,檐角铜铃寂然无声,就连石阶下的獬豸像都对她垂首。

“那就派鹦鹉精去。”青葵突然转身,裙摆扫过仍在嗡鸣的锁链。“那扁毛畜生虽然聒噪,却正适合用来盯着那蠢货。”

祭司的权杖重重叩地,一团青光便裹着鹦鹉精冲出祭坛。青葵望着它消失的方向,轻笑一声:“原来是我高估了诸位的良心——你们早知她是个废物,却要废物去当那把自毁的刀。”

青阳冷冷一笑:“我当初收留她,等的就是这一日。”

.

皇城。

昭昭屏息蹲在床尾,轩辕凛的鼾声像把钝刀悬在头顶。她指尖刚触到床底暗格,忽听身后传来衣料摩挲声——

“啾~”

窗棂外掠过夜枭的啼鸣,她猛回头,正撞上轩辕凛翻身的动作。喜服滑落半截,露出肩头蜿蜒的旧疤。

老狐狸说过,婚书在谁手里,谁就能要对方的命!

她想起师父将弑神簪交给她时的神情,师父难得敛了嬉笑,用手中的青石匕首敲了敲她的脑袋:

“丫头,你出了狐狸洞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可得小心了。若让婚书落进对方手里,你这辈子可都别想逃。”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找到婚书毁掉,然后再从长计议刺杀老皇帝!

妆奁暗屉里的珍珠项链被翻成麻花,她还将多宝阁上的青瓷瓶挨个晃过——没有。连鎏金夜壶都掀开看了三遍,只找到一张写着“孤夜起三次”的养生方子。

“总不会缝在枕头里吧?”她摸向轩辕凛颈下,此时她不知晓的是,他手上的蟠桃核串正因她靠近突然发烫。

“爱妃……”醉语呢喃惊得她摔下脚踏,后腰磕在描金箱上“咚”地一声闷响。

昭昭疼得直冒泪花,对着轩辕凛捏紧了拳头像根挣扎的老树枝一般站起身。

好疼!

月光透过茜纱窗,正照在轩辕凛微微勾起的唇角。

昭昭踮着脚溜出婚房时,轩辕凛的鼾声正巧打了个转。她贴着回廊阴影挪动,腰间的铃铛被她死死捂住,活像是揣了只扑腾的鹌鹑。

书房里,雕花柜的暗格她搜了三遍,连砚台都被掰开舔了舔。

别问,问就是她师父说过,这最危险的地方藏最甜的蜜饯。可惜她蜜饯没找着,倒是翻出本《五皇子起居注》,扉页上赫然写着:“初七,苏氏女偷吃贡梨三颗,甚蠢,甚趣。”

“你才蠢!”她气得把书塞进花瓶,转身摸向厨房。月光透过菱花窗,照见灶台上的几碟玲珑点心,酥皮泛着油光,仿佛在说“快来吃我呀~”。

“就吃一口……”她咽着口水。

桂花糕刚入口,窗外突然传来压低的嗤笑。

玄七抱剑蹲在槐树上:“主子,您这王妃莫不是饕餮转世?”

轩辕凛摩挲着发烫的蟠桃核串:“在查清那铜铃为何不响之前,她就是啃塌御膳房都得由着她。”

.

“娘娘!娘娘醒醒!”

昭昭被晃醒时,嘴角还粘着蟹粉酥的渣,怀里抱着半只烧鹅。婢女小蝶举着水瓢的手直抖:“娘娘您……您要不先擦擦脸?”

铜镜里映出个花猫似的皇子妃:发间插着根烤肉签子,衣襟沾着酱油像画了一张地图,最绝的是她眉心还印着蒸笼格的纹路,活脱脱像刚历劫的灶王爷。

“这是我家新流行的妆容。”昭昭严肃地胡诌,“这叫...叫五谷丰登妆!”

昭昭起身,昨天她吃得开心忘了时间,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她告诉自己,下次可不能这样,实在是有点丢人。

小蝶憋笑憋出泪花,默默把澡豆换成生姜味的——只因这位主子身上的孜然味实在太冲了些。

昭昭被小蝶按进柏木浴桶时,差点把澡豆当糖丸塞嘴里。

“娘娘使不得!这是西域进贡的澡豆,一颗抵得上十亩良田!”小蝶慌忙抢过那团金灿灿的物件,然后在水面洒下绯樱。

水温裹着玫瑰露的甜香漫上肩头,昭昭盯着漂浮的花瓣,惊呼一声:“这花瓣竟然会变色!”

小蝶抿嘴轻笑,将浴巾浸入掺了珍珠粉的香露:“这是南诏进贡的霓裳花,遇热会从粉色变成绯红——娘娘且抬抬手。”

菱花镜前,昭昭被珠围翠绕的妆奁晃得眼花。小蝶执起螺子黛时,她突然捂住眉毛:“画粗些!这样会更有气势!”

“娘娘信我。”小蝶手腕轻旋,黛色如烟雨掠过远山。“殿下最爱柳叶细眉。”

“他爱什么关我——哎别往我脸上涂铅粉!”

“这是南海鲛人泪化的珍珠膏。”小蝶摁住昭昭乱动的脑袋,羊毫笔尖点上她眼尾,“《女诫》有云,新妇三日妆成霞……”

话音未落,昭昭突然打个喷嚏,额间花钿歪成倒挂金钩。小蝶望着自己精心描画的啼妆毁于一旦,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这衣裳要吃人!”昭昭被十二重衣带勒得直吐舌头。

小蝶憋笑系上最后一枚双鱼佩:“娘娘且忍忍,这是殿下特意命尚服局赶制的蹙金绣祥云袍。”

镜中人蓦然转身,鎏金暗纹随步流淌如星河倾泻。昭昭怔怔望着腰间蹀躞带——原先总松垮系着的狐皮绳,换成这嵌着东珠的玉带钩,竟衬得腰肢不盈一握。

等等,幻术什么时候消失的?

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直以真面目示人!

但好像,她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而看着镜子里的人……

“这...这是我?”她戳了戳镜面,倒影里累丝金凤簪随动作轻颤,惊起鬓边碎钻流苏簌簌作响。

小蝶突然红了眼眶:“奴婢伺候过三任王妃,唯有娘娘……”她将昭昭乱翘的碎发别到耳后。“竟真像是把整个春日穿在了身上。”

当小蝶捧出盛着口脂的玉蝉匣时,昭昭突然缩脑袋直摇头:“不涂了不涂了!昨夜那劳什子胭脂苦得我……”

“娘娘张嘴。”

小蝶变戏法似的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南岭的荔枝蜜,奴婢拿桂花糖换的厨娘秘方。”

日上三竿后,昭昭被小蝶带到碧波亭。这亭子建在锦鲤池中央,九曲桥弯得能让刺客迷路,但这倒是方便那些侍妾们边走边补胭脂。

“我们这是去哪呀?”

“回娘娘的话,今日殿下吩咐了,要让各位侍妾向您请安还让每人都备了礼物。”

一听有礼物,昭昭立即精神了。

“有礼物?吃的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昭昭又问:“那……那个谁他人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娘娘是说殿下吧?殿下如今在朝中处理政务,要夜里才会回来。娘娘若是思念殿下可以让奴婢去传话,兴许殿下会早些回来。”

“谁思念他了?我才不想见他!”

话音落就到了碧波亭,可如今这碧波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呼呼吹的冷风还有她和小蝶。

“她们人呢?”

小蝶也很疑惑,按理来说早就通知下去了应该也早就到了呀!

“娘娘稍等片刻,兴许是她们上妆误了时辰。”

昭昭撇撇嘴,坐上专门给她准备的位置就盯上了桌子上的点心。

吃一块没关系吧?

她趁着小蝶不注意抓起一块就塞进嘴里,然后假装无事发生的转过头咀嚼完吞下后又忍不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好吃!”昭昭乐开了花,这里还挺好的,吃的喝的都有,而且她吃还不用怕被人说!

此时终于来了人。

“哟~这就是新妹妹啊?”打头的紫衣女子甩着纱帕,提着嗓子细声说:“我是柳夫人,殿下最爱我跳的掌上舞~”

后头绿裙的立刻接茬:“柳姐姐说笑呢,上回殿下明明是夸我的箫声能引百鸟!”

昭昭盯着她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耳边传来心语声:

“这小蹄子腰还没我帕子长!”

“今晚就给她的燕窝加点巴豆!”

“这长得是漂亮,也不知道功力怎么样……”

“见面礼呢?”她突然伸手。

众女僵住,柳夫人把准备给昭昭的翡翠镯子往自己的腕上一撸,然后一脸不在乎的仰着头说:“天儿热,妹妹戴这个会起痱子的!”

柳夫人刚把翡翠镯撸回自己腕上,金夫人便扭着水蛇腰上前。她掌心托着个雕花檀木盒,未等昭昭伸手,盒盖“咔哒”弹开——

“妹妹瞧,这可是殿下赏的南海夜明珠!”她指尖一挑,珠子竟黏在指甲盖上,“哎呀,这珠子认主,离了我就滚不动呢~”

昭昭盯着那颗用胶粘死的珠子,真诚发问:“这死鱼眼,戴在手上不腥吗?”

柳夫人听了五官都扭在一起,只能黯淡退场。

“妾身备了上好的血燕——”白夫人捧着空锦盒盈盈下拜,袖中突然窜出只白毛鼠,“哎呀!定是这小畜生偷吃了!”

老鼠叼着半片燕窝就向着昭昭去了,她一笑,一脚踩住尾巴便伸手抓来塞回锦盒:“那我就物归原主,你也趁热吃点?”

白夫人盯着盒里吱吱乱叫的老鼠,胭脂都盖不住她煞白的脸色。

蓝夫人见状脚下一滑,刻意将绣鞋一抛,绣鞋“不慎”飞向昭昭面门:“妹妹接住!这鞋上的东珠可值千两呢!”

昭昭只是一笑,施法让那双绣鞋直接掉进了她身后的池子里,然后惊讶站起身一脸无辜的说:“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这东珠再贵,也不用再放回水里吧?这水可不比南海,万一泡坏了怎么办?”

昭昭淡定坐回原位,下一位就紧紧接了上来。

“此香囊浸了九九八十一种奇花——”黄夫人将香囊抛给昭昭,里头却爬出只五彩毒蛛。

黄夫人一看,立即惊声说:“哎呀!定是采花时不小心才混进了这些!”

谁知昭昭非常淡定,手捧着毒蛛反将蛛子扔回到黄夫人身上。

“啊!”黄夫人尖叫,昭昭却乐了。

“它们这也是舍不得你呀,你还不赶紧带回去?”

几位夫人惊魂未定的入座,昭昭扫视了一眼这几位夫人,这段位也没比她那话本子里高多少。

“小贱蹄子,你给我等着!”

“小贱人,别以为你是王妃就高人一等了,这府里讲究的可是先来后到!”

几位夫人的心语在她耳边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一句接一句,吵的她耳朵疼。

此时还漏了一人,这人是因为梳妆误了时辰,这才姗姗来迟。她看上去便与其他侍妾不同,其他人都是浓妆艳抹,只有她不着粉黛却也让人眼前一亮。她姓阮,都喊她阮夫人。

“我来迟了,给妹妹赔罪。”

她优雅的迈步走上前,手里拿着一碗新煮的蜜花羹。昭昭一见是送吃的来了便来了兴致,却不想她靠近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阴险幽暗。

“我的蜜花羹,只有殿下配得上!”

她当着昭昭的面直接将那碗蜜花羹倒进池子里喂鱼。

一瞬之间,昭昭仿佛回到从前在狐族时——那些笑着把她的野果踩烂的姐妹,她们也是这样说她的。

阮夫人倒完蜜花羹转身便走,昭昭看着面前众人——

柳夫人此时还在向其他侍妾还在炫耀新染的丹蔻:“我这颜色就叫‘殿下醉’,昨夜殿下还亲口说他很喜欢呢……”

昭昭被吵得脑子嗡嗡响,侍妾们全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我就把‘狐’字倒过来写!”

霎时间,一团黑云从天而降。

柳夫人尖叫着拍打满头包,那支翡翠镯子“咕咚”掉进锦鲤池。碧波亭瞬间成了马蜂窝,侍妾们的飞天髻成了蜜蜂最爱的新巢。

“你们都‘精心’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我不给点回礼又怎么能行呢?”昭昭满意地看着她们一个个到处乱窜,就像看着几只无头苍蝇。

哼哼,一个也别想跑!

“这可是西域贺礼!一般人享受不到呢!”

“等你们都化好了这‘蜂拥而至’妆,可一定记得晚上找那个谁让他好好欣赏一下!”

小蝶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却正巧瞥见九曲桥尽头玄七疯狂抖动的肩膀。

“这王妃有两把刷子呀!”

.

“小蝶我们走!我肚子饿了。”

“娘娘请,奴婢这就让厨房准备起来。”

昭昭拎着裙摆冲出碧波亭,鎏金绣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欢快的鼓点。小蝶追着被风吹散的流苏簪子,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自家主子趴在厨房门上嚷嚷:

“我要吃那个会爆浆的火山包!还有会游泳的糖醋鲤鱼!”她比划着昨夜偷吃的糖瓜形状,“再来个比那个家伙脑袋还大的冰碗!”

掌勺嬷嬷一听,手中的锅铲“咣当”掉地:“娘、娘娘,火山包是御膳房三年才做一回的贡品……”

“那你就把红糖馒头戳个洞!”昭昭抄起根萝卜比划。“塞满豆沙馅儿再蒸一遍!”

说完她又突然灵光乍现。“你再往顶上插根蜡烛,我要给它办个火山喷发礼!”

小蝶憋笑掏出小本本:“记下了,红糖馒头火山一座。”

又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厨娘眨眼,“烦请把糖醋鲤鱼的尾巴炸得翘些,娘娘应该更喜欢看鱼跃龙门的架势。”

“那冰碗……”

厨娘看着昭昭期待的眼神,咬牙扛出腌酸菜的大缸。“奴婢这就去冰窖给娘娘凿个盆!”

这时,昭昭突然扒住灶台:“等等!我想再加个暗器匣子!”

满厨房的倒抽冷气声中,她戳了戳笼屉里圆滚滚的包子,嘱咐道:“要皮薄馅多,咬一口能飙汁三丈远那种!”

小蝶淡定补充:“娘娘是说灌汤包,烦请用蟹黄馅。”

昭昭吩咐完终于离开厨房,只留下一屋子冒着冷汗的厨娘们。

这个新王妃,不好伺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