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船篷上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又密又急。
周氏撑着伞，立在船头静静听着，过了半晌，轻声道：“我与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便是雨天。那时，我还不是蛇，是一个寄居在叔叔婶婶家的孤女。我爹娘死的早，但给我留下了许多田产，叔叔婶婶觊觎我的东西，就假意收养我。他们对我不好，时常让我吃不饱穿不暖。我想着等我长大就好了，只要我过了十八岁，他们就必须把我家的田产还给我。可我刚满十二，他们就给我说了亲。”
周氏摇头苦笑：“明着是说亲，实际上是把我给卖了，卖给了一个糟老头子。我反抗过，逃跑过，我就是在逃跑途中遇到先生的。他见我可怜，就把身上仅有的水和食物给了我。我知道他想帮我，可他跟我一样，还是个孩子，他唯一能够帮我的就是让我尽快逃走。”
“你逃了吗？”柳韩山问，问完摇了摇头：“逃了，但没逃掉。”
“是没逃掉，我方向感不好，跑着跑着竟然跑回去了，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捉我的人已经到了跟前。我是被绑回去的，他们看着我，直到将我送上花轿。尽管我还小，尽管我哭着求着，那个糟老头子还是欺负了我。我被他关了一年，直到十三岁那年有了身孕。”
“你有了孩子？”南锦衣略有诧异。
“有了，那个糟老头的，但没生下来。那一年一共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我有孕了，糟老头终于将我从那间常年不见光的屋子里放了出来。第二件，在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糟老头中风死了，我成了寡妇，被我叔叔婶婶给接了回去。我以为他们是想要把我卖给第二家，殊不知他们做的是更为邪恶的打算。”
“他们做了什么？”
“也不知我那婶婶从哪里学得邪术，说是将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炼成小鬼，可以帮他们敛财。杀人偿命，他们不敢去动别人，而我恰巧有了身孕，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可惜，我并不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反而相信了他们的话，以为他们是洗心革面变好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都上过他们的当了，怎么还相信他们呢？”
“刚回去的那几个月，他们对我很好。我并非相信他们，我只是没把他们想得那么坏，我想着他们顶多是把我跟孩子都卖了。我已经被卖过一次了，再卖一次也无妨，我已经有了经验，我可以伺机逃走。至于孩子，我对他原本没什么感情，之所以没有将他拿掉，一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拿，二是孩子无辜，我不忍心。我想着，将他卖了也好，兴许还能被卖到一户好人家。”
“你那叔叔婶婶——”
“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被我叔叔活生生给打死的。我那婶婶先是收了孩子的魂魄，跟着又收了我的。她原是想驱使孩子的，可不知为何，孩子的魂魄出了问题，不听使唤，她一怒之下，想要将孩子打的魂飞魄散。我不知夫人有没有做母亲。这做了母亲的人是不一样的，在没有看见孩子之前，或许还能狠心下，一旦见了孩子，心就再也狠不下来了。”
“你成了你婶婶的傀儡？”
“为了孩子我心甘情愿！起初，他们只是让我偷钱，后来，他们让我出去找人，找那些有钱的男人，使用鬼遮眼将其带回家让他们谋财害命。我规劝过，反抗过，可得到的是被婶婶用法器殴打。”
“你这婶婶在哪儿?像这样的恶人，决不能放过。”柳韩山握拳：“若任由她这么活着，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会被她害。”
“她疯了做不了恶了。”周氏道：“贪心不足害死人，越是坏人心就越贪，他们被那些不义之财迷了眼，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不惜用更阴毒的邪术控制我，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让我杀了我叔叔。那时，我心智全无，俨然成了恶鬼。我婶婶对叔叔倒是一往情深，眼见着丈夫因为自己的邪术惨死，一夜白发，成了疯子。至于我是怎么到了小蛇身上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兴许是机缘巧合，兴许是转世投胎，但因为前世作恶太多，所以被罚投到了一条蛇身上。甭管是什么原因，我还保存着之间的记忆，包括被叔叔婶婶驱使的那段时间的记忆。”
“当蛇也没什么不好。”
“的确没什么不好，就是刚做蛇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给饿死。”周氏道：“我醒来就是一条蛇，一条盘踞在树枝上的蛇，在枝头的另一端站着一只小鸟。我知道我该扑上去吃了它，可我下不了那个嘴。我总觉得我还是个人，我吃不了一只鸟，就算要吃，也该拔了毛，去了内脏，用火烤熟了吃。因为吃不了那些蛇吃的东西，我差点被饿死。因为体虚，我从树上掉了下来，刚好掉在先生的柴火上。是先生发现了我，将我给放生了。”
“周林说那条蛇咬了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太饿了，而人的鲜血对蛇有着非一般的诱惑力。我只是没忍住，又在惊吓之中，这才出于本能张嘴咬了他。可我很快就松嘴了，我认出了他，知道他是曾救过我的先生。”
“那渡劫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在我吸了先生的血之后，天雷就落了下来。是先生帮我挡了雷，然后我就发生了变化。”周氏看着自己：“当然，最初的那个变化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等我修成人，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你那爹娘是怎么回事儿？”
“是山神公和山神婆，他们很疼我，愿意做我的爹娘帮我促成跟先生的婚事，我说我是报恩的，不会害先生。他们知道先生的为人，也是看着我从一条蛇变成一个人的，他们既相信先生也相信我。”
“那周林是怎么回事儿？”
“他中了蛇毒，是被我咬的，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蛇毒所困扰。为了帮他祛毒，他家里人帮他想了不少办法，他吃的那些草药跟体内的蛇毒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那些草药虽然保住了他的命，却也让他的毒深入了五脏六腑，那会儿我还不能完全修成人，只能借助梦境用我的内丹帮他祛毒。祛毒的过程很漫长，他也承受了很多痛苦，但结果是好的。”
周氏犹豫了一下：“他是好了，可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变得更接近于蛇的习性，例如喜阴凉，畏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