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是亥时回来的，南锦衣还没睡，听到马蹄声就从药铺里出来。
“夫人！”
“事情办得不顺？”
“属下不知该怎么跟夫人说。”柳春低着头有些为难：“遇到了一些情况，非夫人不能处理，爷让我回来请您。”
“你要休息一下吗？”
“属下习惯了，只是辛苦夫人要与属下一起赶夜路。”
“无妨，我也习惯了。”南锦衣翻身上马，对着药铺道：“阿狸，熄灯吧！”
药铺里的灯灭了，一只白猫跃到了屋脊上，在白猫的后背上还有一只伯奇鸟。
一路颠簸，主仆二人于天亮前抵达隔壁的固阳县。两人没有进城，而是直奔城外废弃的义庄。每个地方都会死人，会死人的地方就有义庄，义庄有新就有旧，而那个被废弃的义庄往往会距离乱葬岗很近。
柳韩山的耳朵很灵，听到马蹄声，靠坐在义庄门前的他瞬间睁开了眼睛。南锦衣下马时，他刚好将手伸过去。南锦衣也未客气，扶着他的胳膊跳了下来。
身为妻子，总要在自家夫君面前示个弱，才好换得夫君的怜惜与疼爱，这是白薇教她的，她现学现用，发现这个法子还不错，起码柳韩山是高兴的。
“要我看什么？”
“夫人累吗？”
“还好，夫君呢？”
“在义庄门前打了个盹！”柳韩山指着义庄：“幸得有夫人的符咒护身，才让那些孤魂野鬼不敢近前。”
“这里只有一个小鬼。”南锦衣看向那个躲在义庄角落里的小鬼。他面色铁青，像是中毒而亡，卷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南锦衣心有不忍，对柳韩山道：“我过去看看，你们稍等我一下。”
柳春没有阴阳眼，看不见所谓的小鬼，但他知道柳韩山招邪，待南锦衣走后，凑到柳韩山跟前问：“这小鬼是爷您招来的？”
“你家爷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柳韩山伸了伸胳膊：“这义庄是他的栖息地，是我贸然而来打搅了人家。”
“那周林的尸体？”
“我让人搬到义庄里头了。”柳韩山扫了眼四周：“周林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爷后悔了？”柳春看向南锦衣：“后悔让属下去请夫人了？”
“是有些后悔，可夫人说了，夫妻本是一体，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柳韩山的视线紧追着南锦衣：“况且这事儿非得夫人来不可。嘘，不要打扰夫人，等她问完那个孩子我们再过去。”
孩子很小，蜷缩成一团儿的时候更小，他满眼警惕地看着南锦衣，脸上满是害怕的神情。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南锦衣停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蹲下来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你爹娘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义庄里？你在害怕什么？这里有什么东西伤害你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赶走他。”
孩子轻轻摇头，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你不想说也行，我可以自己看。”南锦衣伸出手：“你可以把你的小手给我吗？或者，你也可以握住我的小手。我成亲了，外面那个是我夫君，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做娘亲了，我以一个未来娘亲的名义发誓，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孩子犹豫半天，终是把手递了过来。
这是个婴灵，是未出生便夭折的孩子，他之所以留在乱葬岗与他的身世有关……
他的母亲原是陪嫁丫鬟，按照大户人家的惯例，小姐有孕时，便由陪嫁丫鬟代为伺候姑爷。姑爷若是满意，可将丫鬟抬为妾室，姑爷若是不满意，这陪嫁丫鬟也只是个通房的，等年纪大了，由主家挑个人给嫁出去。
孩子的母亲属于前者，且很快就与姑爷有了孩子，被姑爷抬成了妾氏。
按说这是好事儿，丫鬟抬妾，既不会跟主母争宠，更不会跟主母对着干。可事有不巧，就在丫鬟被诊出喜脉后不久，主母的孩子胎死腹中。主母听信谣言，认为是丫鬟腹中的孩子克死了自己的孩子，非要将丫鬟腹中的孩子给除了。
这事儿莫说姑爷不同意，老爷跟老夫人也不同意，虽说嫡子没了，可这庶子也是子，也是他们家的骨血，他们是万不能由着儿媳妇作死，把这妾氏腹中的骨肉给扼杀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孩子的母亲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小姐会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她——竟诬陷她与人私通，说她腹中的孩子是旁人的，还拿出了一个所谓的证据。
她从未见过那个人，可在所谓的证据面前，那人竟然承认与她有私情，且编出了在小姐娘家就有纠缠的事情来。可怜她欲哭无泪，百口莫辩，怀着七个月的身子竟要被小姐屈打成招。尽管她抵死不认，可她腹中的孩子没了，硬生生地被打掉了。
因为没了孩子，因为身上背负着不洁的罪名，哪怕丫鬟没有认罪，还是被自家小姐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沉了河。孩子含怨而去，又见生母受此欺凌，死后化为怨灵，灭了父亲满门，因怨气太大，招来捉妖人，是母亲用自己的亡魂渡化了他，让他从怨灵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婴灵。
见他怨气尽消，捉妖师也被他的母亲的伟大母爱所感动，将他给放了。按说，他是该轮回转世的，可他舍不得他娘，便日日守在这乱葬岗里。他娘魂飞魄散，但尸体留在这里。
“这孩子也算是个孝顺孩子了。”柳韩山红了眼睛：“他还记得他娘葬在哪儿吗？若是记得，让他在那上面做个记号，我让柳春安排几个人给重新安葬。”
“他知道，他说他会在他娘亲的坟墓上放一只小鞋。那小鞋是他娘亲手做的，可惜他没福气穿上，他娘也没福气看他穿上。”南锦衣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符来：“这是往生符，希望他下辈子能遇到一个好人家，能在他爹娘的关爱下好好长大。”
“会的，实在不行，让他投胎到咱们家也行。”柳韩山看着南锦衣的肚子：“这孩子满机灵的，做我们柳家的孩子亏不着他。”
“想法不错，可这孩子跟父母间也是有缘分的，不是你相中了谁，谁就能做你儿子的。”南锦衣轻轻一挥，往生符将婴灵带走了：“一切随缘，强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