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昂被孔佑从供桌前拉开,心中的怒火也稍稍平息。
他浑身肌肉紧绷,眼睛瞪得浑圆,细小的血丝从周围向瞳孔蔓延。
魏昂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老旧的风箱,呼吸时发出巨大的噪声。
孔佑从来没见过魏昂如此失态,手上不自觉地又加重了两分力气。
“魏昂,你先冷静下来,我和苗玄弈都在呢。”
苗玄弈快步走到供桌前,掀起桌上的精美的绸布把猖神的神像盖了起来。
魏昂在孔佑的劝解下,逐渐冷静了下来。
“好了,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
魏昂松开攥紧的拳头,从腹中吐出长长一口气来。
他再度开口,言语间不见刚才的暴怒,而是变成了另一种极度的冰冷。
“孔兄、苗兄,求你们帮我。”
说罢魏昂将双手举于身前,对着两人弯腰,深深鞠躬。
魏昂料到孔佑肯定会伸手去扶自己,于是弯腰鞠躬的同时就开口说到:
“孔佑,让我行完这个礼,否则我心中难安。”
孔佑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一直等到魏昂行完礼后,才后知后觉地把手收回。
“好,现在我们也受了你的礼,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
魏昂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被盖在绸布下面的猖神神像。
他几次开口,腹中的话语就像是那金黄的糖稀,才涌到喉头,见了风。
就立刻化作坚硬的糖块,卡在魏昂胸口,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这猖神,杀了我的母亲,我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短短一句话,却像是耗尽了魏昂所有的力气。
魏昂说完这句话,就在祠堂中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
孔佑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好友,只能伸手在魏昂肩膀上拍了拍。
魏昂被孔佑从压抑黑暗的回忆里拉了回来,他强撑起嘴角,满眼悲哀地对着孔佑露出一个苦笑。
“放心,我和苗玄弈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孔佑看着魏昂的苦笑,心里也皱成一团,只能拍着魏昂的肩膀承诺到。
魏昂点点头,再开口声音却无端变得沙哑至极:
“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好在冯宅足够大,三人出了祠堂,在宅子里乱走一通,最后随便找了个亭子坐了下来。
亭子旁还有个莲花池,池子里的胖头鲤鱼听见脚步声,纷纷游出水面讨食吃。
鱼尾划破池面,掀起层层碧波。
苗玄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干饼子,他站在亭子里,把干饼掰成碎末,随手一挥扔进莲花池中。
红的,黄的鲤鱼们拥成一片,争抢着苗玄弈随手扔出的食物。
魏昂依在亭子上,眼睛顺着亭子的房檐往天上望去。
魏昂的母亲名叫刘滢,是流东城城主的掌上明珠。
她原本会在流东城无忧无虑的长大,然后结婚生子,过完这短暂又幸福的一生。
可时势迫人,命运的巨轮转动,没人会在乎渺小如微尘的黎民百姓。
西蜀动荡,刘滢生长的流东城也被卷入无边战火中。
有人在乱世中朝不保夕,就有人能借着乱世青云直上。
刘滢的父亲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本古籍和一尊青面獠牙的神像。
他凭借着古籍上的祭祀之法,竟然真的召唤出了所谓的‘猖神’。
在猖神的保佑下,流东城在风雨飘摇的西蜀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但刘滢父亲的野心可远远不止于此,他用最名贵的玉石向猖神换取锋利的武器。
又许下每月都供奉绝色女子的承诺,从猖神处换来充足的粮草。
他凭借着锋利的武器和充足的粮草,在西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很快就拿下一个又一个城池。
每攻下一个城池,他就会从城中选出最漂亮的女子供奉给猖神。
直到他头一次遇到了兵强马壮,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
双方僵持许久,刘滢父亲见久攻不下,便再度请求猖神的帮助。
却不曾想这次竟然被猖神拒绝了。
营帐中烧着通红的炭炉,铜壶里的热水已经沸腾许久,白花花的水汽在营帐中弥漫开来。
一位面容英俊,穿一身黑衣的公子哥惫懒地躺在军中大帐里,翘着二郎腿慢慢悠悠地说到:
“那不行,对面的那个可是把自己全部的儿女都献给了我呢。”
男人跪在地上,将女儿的音容笑貌全都抛到脑后。
“猖神,我也愿意献出我所有的儿女。”
黑衣公子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拍掌叫好:
“你这个人有趣,我很欣赏。”
次日,对方的主帅暴毙而亡,城中大乱。男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座城池收入囊中。
可就在男人要将自己女儿献祭给猖神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有人给出了让猖神更感兴趣的贡品,来换男人的脑袋。
就在男人准备向猖神献祭自己女儿的时候,他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亲自出手取了他的脑袋。
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刘滢在几个忠心的护卫保护下,历经千难万险,从西蜀逃到了东良国。
后来刘滢又因为惊为天人的容貌,被东良王纳入后宫,甚至还为东良王诞下一位皇子。
因为美貌而得到的宠爱,在失去了容貌之后,消散得比青烟还快。
以色示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就连东良王都忘记了刘滢,但猖神却还记得这个祭品。
献祭者被自己杀死了,猖神便自己来取祭品。
——
“母妃,我学会五行法术了!以后我来保护母妃,谁要是再欺负你,我就用火法烧他。”
魏昂虽然在役鬼术上毫无天分,但在五行法术上却一点就通,七岁时就能顺利施展出火法。
他满心欢喜地冲进母亲的寝宫,却看到了让他一生都忘不掉的一幕。
一只背生双翼的青皮妖怪,将母亲提在手中,锋利的爪子穿透母亲的胸腹。
鲜血浸透母亲身上的原本鹅黄色的纱衣,顺着衣角,一滴滴落在魏昂午睡的床榻上。
青皮妖怪振翅冲出宫殿,抓着母亲往天上飞去。
魏昂哭喊着追到窗边,亲眼看见母亲像是从云层中落下的雨滴一样,从高空坠落,在地上溅成一朵水花。
这一幕成了魏昂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梦魇。
自那之后,整整十七年,魏昂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猖神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