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为卜，策为筮。
灼龟观兆，摓策定数。此二者便是占卜一道，最为古老神秘的两种问天之法。
取龟甲置于火上，再观其兆纹，便能预测吉凶。持执蓍草定其数目，也可预知福祸。
而钱通此时要用的，就是最为古老的“摓策定数”之法。
昔者有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地两倚数，观变与阴阳而立卦。
蓍草原本只是一种草，春日里还会在山野间，开出一簇簇满天星斗似的繁密白花。
蓍草味辛，苦，有祛风止痛，活血解毒功效，常被用来做毒虫叮咬的解药。
而在圣人的幽赞下，蓍草便有了灵性。
再结合天地之数，遵筮法可观阴阳，从阴阳之变中便可得出卦象。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便是阁楼中，为何精心养护着七七四十九根蓍草的原因。
从竹筒中流出的清水，触手温凉，落在孔佑的手上，溅起点点水花。
孔佑将双手仔细洗净，闭上双眼静心凝神，脑海中一直想着神山教左使的身份。
一个呼吸间，孔佑便完全摒弃心中杂念，走到草缸前，伸手将蓍草拔出，攥在手中往钱通身前走去。
钱通走到阁楼东侧，阳光通过窗纸照进阁楼，照在钱通的身上。
钱通席地而坐，身前的双耳簋式香炉中插着一柱细香，香上一点荧光，有缥缈烟气自香炉直上青空。
钱通将袖子往上稍微提起，伸手从孔佑手中接过蓍草。
手中接过蓍草的同时，目光与孔佑对视，两只眼睛向一侧转动。
按照钱通的眼色，孔佑送完蓍草之后便向后退了两步，走到阁楼南侧墙壁，和苗玄弈并肩而立。
只见钱通将蓍草握在手中，放在香炉上空，搅散一片烟气。
阁楼东侧的窗纸上，透过些许晨光，照在钱通手中的蓍草上。
孔佑眼睛一花，模模糊糊好像看到，有如水般流动的无色气体缠绕在钱通手中的蓍草上。
钱通将蓍草收回手中，左右随意一分，便把四十九根蓍草分成两把。
就在这信手一分间，阴阳便已定下。
两把蓍草，左边一把代表天，右边一把代表地。这一分为二，便是天地既分，阴阳已定。
这便是‘分而为二以象两’。
钱通再从右手中取出一根蓍草，将其夹杂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之间。
此时四十九根蓍草便由天地二象，变作‘天地人’三才。
六爻中上面两爻是天，下面两爻是地，中间两爻是人。
人在天地之间，而与天地参。
此乃‘挂一以象三’。
‘揲之以四以象四时。’
揲四便是将四根蓍草数在一起，钱通左手有二十二根蓍草，揲四之后还余两根。
右手二十六根，揲四后同样也剩下两根。
以象四时，四时即‘春夏秋冬’，天地间四时流转，变化不停。时时刻刻都影响着命运的走向。
‘归奇于扐以象闰’。
将左右两手的余数，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再将挂一和归奇，总共五根蓍草取出弃用，至此才算是完成‘四营’。
而要通过蓍草得出卦象，需经‘四营’才可得‘一易’。
三易才可得一爻，卦有六爻，也就是要经过十八易，才能得出一卦。
所以蓍草占卜比铜钱卦繁琐许多，也因此更能洞察命运幽微之处的变化转机。
孔佑看钱通用蓍草占卜，看得眼花缭乱。
只见他十指翻飞，蓍草在他手中被来回拨动。
十八易后，蓍草上无形流动的气体已经消磨殆尽，钱通心中也得出了一副卦象。
初九爻、九二爻、六三爻、九四爻、六五爻、上九爻。
离上兑下，两相乖离，是睽卦‘火泽睽’的卦象，下下卦。
钱通将四十九根灵气尽失的蓍草收在手中，走到草缸旁，赤手在缸中的泥土里挖出一个小坑，将蓍草全都埋了进去。
草缸中泥土湿润，有肥沃的黑泥沾在钱通手上，藏进他的指甲缝里。
钱通走到竹筒帮，借着流水将手上的泥土洗净，然后拿起白布再将竹筒堵好。
他转过身子，迈步走到孔佑身旁，两只细长的眼睛里闪着探寻的光芒，在孔佑和苗玄弈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睽卦代表乖危、叛逆、背离之象，主凶象。
也就是说孔佑若是想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便是免不了要经历一场背叛。
眼前两人，俱是人中龙凤，身如砥柱，魂若炽光。
尤其是孔佑，只单单站在自己面前，钱通便能看出他身后鼓荡的风云和天下大势。
钱通眼角微挑，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孔佑，心中则是十分好奇，这样的人也会遭遇背叛吗？
孔佑察觉钱通的目光中的好奇，于是开口问道：
“前辈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
钱通收回目光，咧嘴大笑，搞得孔佑一头雾水。
“我倒是没什么想问的，只不过这个卦象却是十分有趣。
此卦乃是离上兑下，‘火泽睽’下下卦。”
钱通说话间，目光一直紧盯着孔佑。
见孔佑听见下下卦，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神色，钱通颇有些失望。
只得继续说道：
“此卦主背离，你所求之事和必和背离有关。”
孔佑听见背离二字，脸上才露出烦躁之色，对着钱通拱手说道：
“前辈可否详解此卦？”
钱通伸手托起孔佑的拱手礼，越过两人往阁楼门口走去。
“此事事关重大，卦象中也只是朦胧做出指引，也谈不上什么详解不详解。
不是我不愿与你多言，只是这天机也未曾向我泄露分毫。
只是这卦象中的背离却是定好的，我今日与你说破此处关窍，已经是替你担下不小因果。
你日后也当处处留心，别辜负了这四十九根蓍草才是。”
此间事了，三人便在阁楼下分道扬镳，钱通继续回福佑客栈当他的钱掌柜，孔佑和苗玄弈则是出了城，回蒋家庄去。
出城时，才巳时过半，约莫着有十点钟的样子。
既已出了巩业县，那距蒋家庄也不过半日路程，孔佑并未着急赶路，而是在心里认真思考钱通所说的背离之意。
自己所求是神山教左使的身份，但卦象却说自己会遭到背叛。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可即便天机泄露，其中隐秘，常人也难以参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