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唐德宗之初政,举天宝以来之乱政,疾改于旬月之中,斥远宦寺,闲制武人,慎简贤才以在位,其为善也,如日不足,察常衮之私,速夺其相位,以授所斥责之崔祐甫,因以震动中外,藩镇有聪明英武之言,吐蕃有德洽中国之誉;乃不一二年而大失其故心,以庇奸臣、听谗贼,而海内鼎沸,几亡其国。人徒知其初吉终乱之善不长,而不知其始之善非固有之,道听而袭取之;迨乎物情之变,固不可知,期效迫而不副其所期,则惩往而急于改图,必然之势也……所欲行者龃龉,所相信者二三,犹豫于善败藏否之无据,奸佞起而荧之,无惑乎穷年猜忌,内蛊而外离也。向令德宗于践阼之始,曲体事几之得失,而权其利害之重轻;深察天人之情才,而则其名实之同异;析理于心,穷心于理,郑重研精,不务皎皎之美名,以需效于岁月。则一事之失,不以沮众事;一人之过,不以疑众人。其失也,正其所以得也;其可疑也,正以无不可信也……躁人浮慕令名,奚足以及此哉?故于德宗之初政,可以决其不克有终也。……德宗始召叛臣之乱,中徇藩镇之恶,终授宦竖之权,树小人之党,其不君也足以亡,而不亡者,幸也。乃夷考其行,非有征声逐色、沈溺不反之失也,非有淫刑滥杀、暴怒不戢之恶也,抑非有闻善不知、遇事不察之暗也;疑其可进中主而上之,以守成而保其福祚;然而卒为后世危亡之鉴者,论者以为好疑之过,是已。
谷应泰:德宗甚喜卢杞、裴延龄,甚不喜陆贽、颜真卿。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无足怪者。
爱新觉罗·弘历:世之论德宗者,以为有三失焉:一曰事姑息,二曰任阉宦,三曰好聚敛。而不知其致乱之由,则在於用小人,而忌君子也。观其即位之初,用崔佑甫为相,而天下清宁,屡有善政。却李正己之币,而赐其本军,非务姑息也。杖中使邵光超,非任阉宦也。诏罢四方贡,献非好聚敛也。故翕然称治,防於贞观。而卢杞一用,三者皆反之,驯致泾原之乱,岂非治乱兴衰之明验与!在奉天时,朱泚围城,救兵不至。於是始信陆贽,言听计从,下罪己之诏,而军士感泣。怀光再叛,帝幸梁州,中路失贽,至於痛哭,用其谋社稷复安。至於复国之后,鸟尽弓蔵,以谗见远。惧藩镇之祸,而继以姑息。念窘穷之敝,而加以好货。中使用事,天下衰微,是犹弱病方愈,而惩其不能饮食,加之以饱食酣饮,岂不殆哉!原其本末,则始之清眀,由用崔佑甫;其乱,由用卢杞;其复故都,由信任陆贽;其后复防至於乱,由不卒用陆贽而贬斥之。一人之身,所为如是,盖能戒之於有事之日,而不能谨之於无事之时也。其致乱,顾不宜哉!
陈尔干:若夫艳知人之美名,而不降心以求其所近者,唐德宗、宋神宗是也。德宗有一陆贽不能用,而寄小以耳目,伺廷臣之幽隐,意欲人之惊其独见也。而倾险之徒,如裴延龄辈得而乘之。
爱新觉罗·昭梿:自汉文帝短丧后,历代帝王皆蹈其陋,惟晋武帝、魏孝文、唐德宗、宋孝宗四君绝意行之。然武帝终惑杜预之议,孝文妄尊篡逆之妇,唐德宗空骛虚名,宋孝宗感慕私恩,皆未得其正,故后世亦无述者。
蔡东藩:①杞乘梁崇义之叛,借刀杀炎,用计尤毒,德宗一再不悟,且宠任李希烈,以堕入杞之奸谋!②代宗之误,误于姑息,德宗之误,误于好猜。③唐室不谓无人,误在德宗之信用奸佞,疏斥忠良耳。
崔瑞德:本书(《剑桥中国隋唐史》)认为,传统史籍把唐德宗说成刚愎自用,贪得无厌,但又说他轻信和柔弱,两种说法彼此矛盾。关于他允许宦官和节度使自行其是的记载也是夸张之说。所谓唐德宗779至781年的励精图治同样是记载不实。实际上,他的政策和行为,表现了相当程度的内在连贯性。他志在振兴中央权力,以使满朝文武相形见绌。由于尽量保存现有中央权力并非易事,他必须与藩镇作必要的妥协,这是审慎之策,不是人们指责的姑息之政。对唐德宗完全听从家奴的指责,也不符事实,因宦官并未损害他,他一直是最高统治者。所谓外廷受宦官压抑,这是史籍对宦官影响的夸大。
白寿彝:德宗在位二十五年,自称励精治道,但没有玄宗开元盛世那样辉煌业绩,却有天宝之乱那样动荡不安。
陈寅恪:盖唐代科举之盛,肇于高宗之时,成于玄宗之代,而极于德宗之世。德宗本为崇奖文词之君主,自贞元以后,尤欲以文治粉饰苟安之政局。就政治言,当时藩镇跋扈,武夫横恣,固为纷乱之状态。然就文章言,则其盛况殆不止追及,且可超越贞观开元之时代。此时之健者有韩柳元白,所谓“文起八代之衰”之古文运动,即发生于此时,殊非偶然也。又中国文学史中别有一可注意之点焉,即今日所谓唐代小说者,亦起于贞元元和之世,与古文运动实同一时,而其时最佳小说之作者,实亦即古文运动中之中坚人物是也。此二者相互之关系,自来未有论及之者。
赵剑敏:唐德宗君临天下共二十六年,算是在位比较长的君主。然他的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与藩镇的对抗之中,却少有建树。在他的晚年,由于对朝臣的失望,开始大力依靠宦官,遂致使在唐代宗之时遭到沉重打击的宦官势力,重新开始抬头。宦宫取得了禁军的控制权,在朝中极其飞扬跋息。……史家对唐德宗的评论是:他极力想做个至圣至明的天子,然实际效果恰恰相反,昏庸地用了许多小人,靠着幸运才维持了统治。最特殊的凌烟阁功臣:成为皇帝,却昏庸无能,搞得唐朝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