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女夫子又来了!”
秦济手脚并用的跑下课堂,眉目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跑到门口的时候,在门槛上被拌了一跤,摔了个趔趄,脸贴在地上,臀翘在天上,姿势极为不雅。
原本闹哄哄的课堂顿时一片沉寂。
泉澜用脚尖踹了踹秦济,力道不大,可是对秦济的伤害不亚于把他捆在树上吊打。
士可杀不可辱。秦济爬在地上不愿起来。
“秦济,昨天就你没交功课啊。”泉澜见秦济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无力扶额,秀眉蹙起,语气间颇为无奈。
细看这位女先生,她青鬓玉颜,淡眉如雾中隐山。鹅蛋脸,肤如凝脂,皓色霜雪。朱唇染,两腮红,用的是京城最名贵的胭脂水粉修容而成,略施粉黛而天韵风姿。
她,泉澜,京城名门嫡系出身,幼时被父亲寄予厚望,正儿八经的作为女子入书院求学,一时间惊诧世人。
其天资聪颖,机敏好学,八年学成,拒天子破例擢女官,复归书院任教。在书院东南角有一方独属于她的院落,名青卷斋。
泉澜在此朝之中,算是一个传奇女子了。
“算了,不要耽误大家都时间。”泉澜最看不起的就是像秦济这样没出息的家伙,她俯身拉起秦济的手臂,身上的淡香扫过秦济的鼻翼,秦济羞愧的脸更红了。
泉澜站在课堂的最前面,拾起一捧书卷,朝堂下扫视一眼,堂下的各种状况一览无余,包括看到秦济面色潮红,两眼飘忽。
她不说这些,两眼平静如水,朱唇轻启,微露如月白齿,她照着书卷悠悠念道:“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
堂下的秦济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的画面,那只白嫩的手就像棉花裹着白玉,指尖的红似抹上胭脂,他只要那么瞥一眼,心就乱跳如麻。
泉澜念书的声音又重了几分,秦济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一眼便望见泉澜含着愠色的脸。秦济立起课本,不知是想遮住自己窘色的脸,还是想挡住泉澜愠意的目光。
一叶障目罢了,秦济的书拿反了。像他这样出身寒门的人,无权无势,又无功名傍身,哪里又配得上她呢?
秦济这天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秦济看到泉澜抱着一堆作业回去自己的青卷斋。
晚霞灿烂,伊人遗世独立。
双眸之间恍若波湖横着一道画桥,湖光粼粼而画桥绚丽。
眸间是神采清雅而灵致,书卷之气隐于眉梢,佳人颇似出清水的不妖一枝芙蕖花。
她抱着书卷,身形娇小玲珑,紫衣金锁,淡隐如金色余晖中含羞微垂的芰荷花苞。
秦济再一次看呆了,傻愣在原地。他身着一袭灰青衫,宛如一只伫立汀州的青鹤。
那双眼眸漆如黑玉,鬓眉如画,仿佛是刀工精巧修饰过一般,双目间流露出的爱慕之意,恰如灼阳消融冰雪。
秦济刚想迈开腿去找泉澜,却看见一个锦衣男子站在泉澜的身侧,与泉澜有说有笑。
士人风雅,容姿颇佳。
眉眼弯弯似浅月,双眸平静似淡水,说话温文如新茶。锦衣鹤纹,鹤羽如云,白鹤口衔仙草,舒展双翅,轻盈舞于云雾缭绕之间。
淡红色的夕阳照在他的锦衣之上,锦衣如织女抚开纤纤玉手,取金丝玉缕织成的仙衣。白鹤成了金鹤,影姿飘然好似转瞬就会飞去。
秦济看到这一幕,双目如针刺一样疼痛难忍。眼前明明是一对璧人,在他看来却是九天玄女遇上了地狱罗刹,十分可恶。
这锦衣男子是御史大夫之子,名为都青。此人平时木讷寡言,现在在泉澜面前却说笑自如,秦济觉得他表里不一,不喜欢这个人。
秦济夺步走上前去,拦在泉澜和都青之间,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对泉澜说道:“泉夫子,小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夫子,不知夫子是否得空?”
泉澜皱眉,正思量着这秦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秦济又侧头笑盈盈的看向都青,说道:“都公子不介意在下插队罢!”
秦济脸上是笑,心里却是冷嗤。都青这个木头,无法就是家世比常人好一些,其人资质愚钝,论才辩之术,完全比不过他秦济。
都青眯眼抬头,看了看笑容满面的秦济,又看向面色稍有不悦的泉澜,果然如秦济所料,禀声告退。都青往后退了两步,朝泉澜俯身作揖,温声舒缓道:“都青告退。”
退而行,色愈恭,礼愈至。谦谦君子者也。君子温润如玉,暖如秋阳,清如风,内色不露于面,心声不发于唇,志趣相投而不言自喻,与人交往之礼至也。
温凉的风拂过都青的衣襟,三千青丝飘散而不凌乱,背影潇洒而不狂放。锦衣鹤纹,鹤之翩翩起舞。
都青前行十几步,转身踏入长廊的阴影处,再不见金色的夕阳。锦衣华而不绚,质朴清雅。
泉澜望着都青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唇角,似有话未说出口,目光灼灼,久久不愿从都青的背影上撤去。
秦济丝毫没注意到这些,赶走了都青,他便满心欢喜的缠着泉澜问东问西,半个字都与学术无关。
泉澜半有心半无心的应答着,见都青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后,便恼火的对秦济吼道:“读书人修齐治平,尔等浮躁气骄,难成大器!”
说罢,泉澜便拂衣而去,不见回首。紫衣渐淡入阴影之中,阵阵香气愈隐。
被泉澜这么一吼,秦济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目光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他抬袖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衫,在这豪门列族公子齐聚的书院中,似乎有些简朴得太过了。他又往身上嗅了嗅,满是墨气,而在都青身上,常年都是花熏香。
被都青那个木头比下去了,秦济便像一个妒妇一样怒火中烧。
他不顾读书人的斯文相,右脚猛地踹了一脚梁柱,低声暗骂道:“不就是家世好一些么?待我春闱一试,定叫这些佯作清高的家伙另眼相看!”
他骂骂咧咧了半天,被几个偶然路过的同窗看了去他这失态的模样,秦济见这几位同窗都衔金佩玉,对都青的怒火便迁到他们身上。
秦济拐弯抹角的说了一些话,尖酸刻薄活像一个市井泼妇。那几位同窗本是出于好意,想关心一下他,见他放诞无礼,匆匆离去了。
他就这样一直对着柱子发脾气,直到夜风寒凉,吃得他瑟瑟发抖,他才目光含怨的离去。回到卧房之后,他又挑灯补了昨日的功课,夜半时分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