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夜的谱架

入夏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张翔抱着琴谱冲进琴房时,裤脚已被雨水浸得发沉。102室的窗缝漏着风,他刚把谱架扶正,就听见隔壁207室传来一阵杂乱的钢琴声,紧接着是腾凯的大嗓门:“刘华你这和弦转位跟踩了刹车似的!”

最近半个月,琴房成了五个人的第二个家。张翔的《视唱练耳基础教程》被翻出了毛边,书里夹着的便签写满了陈教授课上提到的要点——“倚音需贴住主音”“吉他揉弦要像揉皱一张纸再慢慢抚平”。此刻他指尖正按在F和弦上,对着镜子纠正手型,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叩地的声音。

“又在加练?”陈教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张翔慌忙起身时,门已经被推开,她手里拿着把湿漉漉的雨伞,风衣下摆还滴着水。“刚才在楼下看见琴房灯亮着,就知道是你们。”她目光扫过谱架上的《古典吉他考级曲集》,忽然停在某页夹着的泛黄纸条上——那是张翔高中时写的原创旋律草稿。

“自己写的?”陈教授拿起纸条,雨水在她发梢凝成水珠。张翔的脸“腾”地红了:“随便……随便画的。”“节奏有点散,但旋律线倒像条活鱼。”陈教授指尖敲了敲纸面,“下周三系里有个即兴演奏会,你敢不敢拿这个试试?”

张翔愣住了。窗外的雨突然变大,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他想起林薇在专业课上演唱时,台下雷动的掌声;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台时,因为紧张把G和弦按成了Bm,被台下同学悄悄议论“野路子”。

“我……”他刚开口,陈教授忽然从包里拿出个旧皮本:“这是我大学时的练琴笔记,第三页夹着我第一次上台前写的话。”笔记本的纸页已经发黄,第三页果然夹着张褪色的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先让音符站稳,再让它学会奔跑。”

那天晚上,张翔在琴房待到深夜。暴雨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在谱架上的草稿纸上。他试着把高中时写的旋律拆开,用陈教授讲过的分解和弦重新编排,指尖在琴弦上反复打磨那个曾经被批评“毛躁”的倚音——现在它像片羽毛,轻轻落在主音的肩头。

周三傍晚,演奏会在系里的小音乐厅举行。张翔躲在后台,看见林薇穿着白色连衣裙,正对着镜子调整领结。她忽然回头,看见张翔手里的吉他谱:“你也要上台?弹自己写的曲子?”

张翔点点头,手指紧张得发颤。林薇忽然从包里拿出个银色的节拍器:“试试这个,我比赛时常用。”节拍器的滴答声在后台格外清晰,像颗定心丸。

轮到张翔上台时,聚光灯让他有些眩晕。他把林薇借的节拍器放在脚边,刚调好音,突然看见台下第一排坐着的陈教授——她正翻开那个旧皮本,似乎在找什么。

音符响起的瞬间,他忘了观众,忘了灯光,只看见谱架上的旋律线在月光里游动。当最后一个泛音落下时,台下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掌声。张翔看见腾凯他们在台下使劲挥手,刘华举着手机录像,杨晨的口琴不知何时被他叼在嘴里,仿佛随时准备加入合奏。

“旋律里有雨水的声音。”陈教授在后台拦住他,手里拿着那张草稿纸,上面多了几处红色批注,“副歌部分的转调可以再大胆些,像雨过天晴时突然放晴的云。”

走出音乐厅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张翔把节拍器还给林薇,她正和几个附中的同学说话,看见他便笑着摆手:“弹得不错啊,那个倚音处理得比第一次在琴房听时好多了。”

夜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张翔忽然想起高中时在操场弹吉他的夜晚,那时的月亮也这么亮,但身边没有节拍器的滴答声,没有陈教授的红笔批注,也没有此刻揣在兜里、被陈教授改过的乐谱——那上面的每个音符都像被雨水洗过,闪着湿润的光。

他摸了摸背包侧袋里的吉他谱,那本磨破边角的旧书此刻显得格外厚重。远处琴房楼的灯还亮着几盏,像散落在春夜里的星星。张翔抬头看了看天,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适合把琴谱拿到操场边晒一晒,让那些被雨水浸过的音符,都能在阳光里慢慢舒展成翅膀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