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注意到从钟表店出来的红发女人,除了绿袍金边的衣物,最为令他注意的是女人整根左手其实是一副义肢,只不过被丝绸盖住有些难以辨认。
这个红发女人戴着宽边绿帽,短袍下伸展出一根枪管,腰间则佩戴着一把铜柄刺剑,手上拖着一个带轮的吉他包离开。
在卡斯古特,超过一米的步枪可以通过获得通行证而允许被平民携带,除此之外的手枪,霰弹枪、只有司法机关才能合法获取使用。
对于侦探而言,左轮或霰弹都是可以向警方申领的,但只能在严格的程序下得到数枚弹药。
出于好奇,戈兰特走进这家“猫佩戴铃铛”钟表店。
店主人约五十岁,短卷黑发、身材高挑消瘦、站姿笔直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身着白领黑西服,特征是几乎盖住上嘴唇的两瓣浓胡。
“欢迎。”
招呼着,店主人看到戈兰特神态便不由自主地挑了下单眉,对来者身份已有些猜测,反正不会是顾客。
戈兰特放松道:“中午好,刚才那位红发美人真是特别,令人感到好奇。”
“是吗,对地中海以南来说义肢的确比较少见,但在西欧则很普遍,只是一个西欧人而已。”店主人走到柜台后正对着客人,挺直腰板道。
“能弹琴的义肢?”
“是的,不然还能是什么,那位女士非常善于演奏音乐,所谓术业有专攻就是这样。”
“那么她一定很有名声。”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位先生,您需要些什么呢。”
戈兰特其实也没有指望问出什么,便拿出笔记本出示亚刘亚人体结构最后一页上的神秘符号给店主人看,并且出示了自己的侦探通行证。
“你能帮我看看这个吗”
“嗯……一个符号,我不理解这个东西,恐怕我帮不了你。”店主人摇摇头道。
“没有关系,实际上我对烟草盒很感兴趣,有什么可以介绍给我的吗。”
戈兰特拿出自己卷烟的烟草盒,是一副东正牌青色木盒,打开之后分为两层,经典之处就在于内部略微松动却够用的木片隔层。此木片的摆动由一个朴素银环结构控制,虽然不坚固,甚至乎松动,却在打开时让人感到十分惬意。
上层是纸张,下层则是烟草和一个被烟草挤压着的细长旋盖粘瓶。
店主人没有触碰烟草盒,只是注视了一会:“经典的青盒,我估价为350马克左右,只不过里面的烟草有点普通。”他点点头从背后的抽屉拿出一个大铁盒,接着介绍自己。
“你可以称呼我为约翰,我的确有些东西可以让你过目。”
随后约翰打开铁盒,从一堆填充纸张中捧出一个红色精致木盒。
“特别花厂,一百周年纪念版,注意了。”约翰竖起一根手指:”出厂时的烟草还在里面,没有被使用过。”
戈兰特颇有兴趣地左盯右看:“什么价格。”
“如果这个冬季你能买下来,只要1000马克,之后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我需要上手确认一下。”
“当然,只要你不打开。”
戈兰特仔细抚摸品味:“真是特殊,明明是木盒却有丝绢的手感,特制厂徽也很美丽,还压印了低调的闪粉,这种香味……圣域的使者树木材,是用来制作权杖的最好木材。”
戈兰特又补充:“不过我想应该用的是余料拼接成的,否则不会是这个价格。”
约翰顿时赏识地看了眼戈兰特,把他从心中的土包子队伍里剔了出来。
“请让我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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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兰特随后返回家中渡过一个平静的黑夜,但对于卡斯古特中心城区的人来说并非如此。
在中心城区,名流相聚的巴朵璃会所,一名梳着柔顺黑短发的正装男人,右手托着女伴腰肢走进会厅,迎面来的是城市规划所局长宾非托尔,看到来人后举起酒杯示意一口饮下,并大叫:“你好啊!杰恩警长!”
杰恩随即松开右手,也从桌上拿起酒杯举起示意:“谢谢你托尔!但我还不是警长,还有一个星期才是。”
宾非托尔充满期待:“那还不是一样!哈哈哈!对了,你对这次投票怎么看。”
杰恩微笑道:“我身边的人都支持琼斯,在我的游说下,城南的公职人员都转向了他!”
“好吧,那我们祝他成功!”托尔满意地点头,他相信自己的安排没有白费。
因为他眼前的警长杰恩,其父申卡德是工程局的老大,只不过工程局没有油水可捞,好处几乎都给规划所的人捞了,这事申卡德清楚,托尔担心申卡德别有想法,才有意安排警局提携杰恩。
只不过这杰恩天生家境优渥,为人骄傲,是否能担任这警长还不好说,托尔也只能随意提醒他两句,接着只能看他自己的本领。
灯光骤然关闭,啪嗒一声只留下高一截的讲台中央一盏垂直而下的聚光灯,众人略微欢呼,持续了半年的卡斯古特副市长选举结果终于出炉。
这是一场公职内部选举,哪怕是最基层的警员也有一张选票,虽然警员选票众多,但卡斯古特可不止这么些势力,政府的文书人员,消防队,水电局、发报机关,贸易机关,市场机关,工业区、铁路局、规划所、工程队,每个人都有选票。
不过杰恩拉来的南部警局选票绝对也是一块肥肉。
参选者在经过筛查评估后,只留下四个人:1市场机关老职员希维尔,经验纯熟,稳重的选择。2从铁路局刚退休的局长麦克,有着连续十五年无事故的政绩。3卡斯古特教区创建者之一,拥有五家大型加工厂的实业家琼斯,4卡斯古特圣辉大学书记官罗利,这是被从政府内调任过去做监察的能人。
台下人纷纷议论,参选者各有不俗本事,卡斯古特发展到今天的庞大规模离不开市场机关。铁路局十五年未出事故,代表局长麦克的手腕颇为雄壮,实力在线而且可靠。实业家琼斯不仅为卡斯古特提供了巨额的税收和工作岗位,也是关于地中海南北汉萨同盟间一种团结的象征。而学院书记官罗利,人们知道,属于十万里挑一者才能调任到这个职位,而且大部分有力的选票点都是曾从学院毕业的人,期望相当之高。
由于选票颇多,各机关组成了选区,将几万份选票统合成十六张密封的选区票,每张选区票都记下四名参选者各自得票,最后在今晚的总选举会上现场进行最后的统计。
随着礼仪队敲出快速鼓点,在众人欢呼声下幕布后走出一个高举单手的女人,是船企千金米莉芬娜,穿一身得体玛瑙长裙,走在台前露出迷人笑容并举起手中16个密封文件。
在一段对前卡斯古特副市长的简短赞扬以及介绍了四名候选人后,灯光回复,在光亮的会厅下一张巨大黑板从后台被两名工作人员拉动而出,随后一正一副的裁判员上场。
米莉芬娜与两名裁判员围在演讲台旁,正裁判员先举起文件示意完好,然后在众人目光下进行拆封,并递交给米莉芬娜念出上面的数据,副裁判员便在黑板上书写,保证一切都呈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谈笑风生,有人期待,有人自信,但随着一个一个数字被记录黑板上,众人开始屏气注视,气氛逐渐焦灼。
四名候选者在台下被不同的群体包围,每每某个候选者获得很高的票数,都有群体发出拍掌声,表达自己的愉快和获胜的把握。
托尔和警长杰恩站在桌旁,托尔握紧双拳紧张地计算票数,杰恩保持自己骄傲的微笑,胸有成竹地看着一列一列的选票数字被填在黑板上。
随着最后一张选票被填写上黑板,数据终于完整呈现,台下众人脸色快速变化,显然有不少人已经得出了答案。
裁判员计算出四个人的得票百分比,在米莉芬娜给出指令后,灯光再次熄灭,只剩下高台中央的聚光灯。
米莉芬娜拿着计算纸在众人面前流利念道:“候选人希维尔得票24%,候选人麦克得票15%,候选人琼斯得票46%,候选人罗利得票15%,获选者是琼斯·卫迪!”
琼斯的支持者们自然在欢呼,其他群体只能体面地鼓掌将琼斯迎上讲台。
琼斯心情溢于言表,左右招手点头,随后发表自己的获选感言。
“各位好,我在此宣誓,作为卡斯古特副市长,我会尽全力让卡斯古特变得更加繁荣与美好,今夜晚风宜人,非常出色和美丽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正是因为有在场的所有人,卡斯古特才走到了今天,也能够走到……”
砰!
玻璃碎裂,血肉迸发,琼斯卫迪的人头忽然裂开,身体直挺挺倒下。
听到枪声众人连忙奔逃,庄重的会厅顿时无比混乱,而子弹仍然在不断发射!
砰砰砰!
枪声来自窗外对街楼顶,飞来的子弹当即射杀现场两个有武装的警卫。
杰恩拔出左轮身体藏在桌后,看着仍然灯光敞明的会厅,大吼着让其他人离开并开枪打断吊灯锁链,巨大吊灯摔在地上炸出大量玻璃片,却让会厅陷入阴暗。
杰恩得以有机会抬头观察射击来源,当他看到一个黑色人影而准备开枪时,沉重的力量忽然攻击在他的左轮枪上,火光四溅,左轮已经被这枚弹头打坏。
“啊!我草!”杰恩返回掩体看着受伤的手,心中立即判断出对面射手非常熟练,从他打断吊灯的那一刻他的位置就已经被锁定,对手借着左轮微弱的金属反光判断出他的暴露然后开火。
在那一刻他离死神只有那么一点点误差的距离。
“好精准的武器!”
杰恩虽然被击退但很快恢复冷静,立即想到倒下的警卫身上还有武器,便向演讲台旁边爬行,托尔只得跟在杰恩身后,而射手仍然在倾泻子弹。
砰砰砰!
“啊!杰恩!救救我!”
杰恩回头一看,托尔腿部被打中正倒在地上挣扎,下一秒子弹穿过木桌击中托尔胸口,顿时人就不动了。
杰恩内心愤怒又害怕,这几枪其实哪里是瞄准的托尔,分明是在预判他的行动,只不过恰好慢了一拍,于是他爬的更加快速,总算是拿到警卫身上的步枪,再抬头瞄准时枪声也恰好停止了。
随着射手所处的房顶被警卫占领,袭击才算结束,数百名警员,警卫占领四周建筑,大量记者聚集在入口,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恩看着一片狼藉,恼怒地抬起一把椅子狠狠砸下。
“号外!选举现场被袭击!号外!选举现场被袭击!”
卡斯古特火车站外,戴着短帽的报童来回呼喊,一个同样戴着短帽的年轻人叫住报童。
“给我来一份。”说着年轻人掏出1马克交在报童手上。
年轻人叫做巴恩,18岁,来到卡斯古特有半年了,这会是南下探亲回到卡斯古特,织棉衣上略有蒙尘,随身拖着一个半米的小行李箱。
报纸上写了昨夜卡斯古特市中心的巴朵璃会所遭到袭击,当时正在举办选举,目前确认6死5伤,接着是一些连夜赶制的采访。
巴恩皱眉摇头:“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保护不好,卡斯古特的警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随后巴恩折叠起报纸收入怀中,盘算着是走回去还是坐电轨车回去,他虽不是本地人,却也在本地租了一个便宜的地下室暂住,工作暂时也是做一个侦探助手,虽然工资只能勉强生活,但却有案件酬金10%的提成,如果碰上大案子还是可以小赚一笔,最重要的是这工作还算有趣。
刚走进街道没一会,两名似乎早已等候着的警员在路边迎上来,出示了证件后道:“你认识侦探戈兰特吗?”
巴恩诧异:“是的,我是他的助手,发生了什么事?”
警员互相看了一眼,以颇为严肃的口气说:“我们正在调查他的背景,需要你协助我们。”
“额……能让我回去一趟吗,我需要把这些东西放下。”
“不行,我们会替你保管,请你跟我来。”警员说着伸手抓住巴恩的手臂。
“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逮捕我,但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巴恩眼看已经逃不了,只得大声说话,好让街边的行人注意到自己。
“安静!就问你几个问题而已!”
巴恩被带到一旁的巷子里,两名警员左右观察确认没有其他人在,随后其中一人举起警棍大力敲击他的头部,巴恩当场翻白眼躺下。
“你的方法错了!如果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闭嘴!菜鸟!如果你不想那件事暴露,那就听话把他带过去!至于其他事,我们管不了,他也不是本地人,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两名警员手忙脚乱把布袋套在巴恩头上,将人放在带舱摩托的舱室上,随后往郊外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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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猫佩戴铃铛钟表店再次迎来同样的客人,拖着吉他箱的红发女人一身金边绿袍相当惹眼,却并不在意在这个气氛稍显紧张的白天出门露面。
店长约翰正在阅读报纸,看到雅拉蜜斯的到来,并没有多说话,只是从身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厚实信封交给她。
“我浪费了很多弹药,这是因为你没有提供人员名单,你要补偿我的损失。”说着雅拉蜜斯随手从高柜上拿走一瓶藏酒与一个容量五十毫升的玻璃杯,随意坐在柜台前小酌起来。
约翰点头:“我会的,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你了,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说要往东边去,最后你去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
“我去到了离世界壁垒很近的地方,一个被称作天下大陆的国度,地剑就在那里。”
“那你一定知道教会失败了。”
“是的。”
“所以,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了吗。”
“没有……我没有做好,所以我回来了。”
约翰理解地点点头,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雅拉蜜斯要做的具体事情,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
“最近有什么事情值得注意。”雅拉蜜斯又倒了一杯藏酒,有意问道。
约翰思索了会“一切如常,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他吗。”
“不想,我不用想也知道,又是教会和市长之间的事。”雅拉蜜斯借着酒抱怨。
“说起值得注意的事,要说近两年的狼人传说,和最近一个月出现的鸦人了。”
“两年前?我刚离开那会吗,说来听听。”雅拉蜜斯抬头微笑注视着约翰道。
约翰便简单阐述:“你离开之后不久,卡斯古特接连有可怕的命案发生,死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死状凄惨,有少数目击者说他们看到了像狼一样的人。而卡斯古特前副市长对外宣告是意外身亡,但调查组判断其实他也是遭到了狼人的攻击,只不过犯人很快销声匿迹。”
雅拉蜜斯若有所思点头:“那鸦人呢?”
“鸦人,就是带着乌鸦形状的皮面具,披着单肩斗篷的一个人,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有情报确认教会对他进行了招揽。”
“那市长想杀鸦人吗。”
“或许暂时不会,因为鸦人连教会的人也攻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教会并不报复他,我合理怀疑他有更特别的身份。”约翰云淡风轻描述道。
“是西欧的教会特使?”
“他似乎是总是独自一人,总之……他非常危险。”
雅拉蜜斯只是沉默,并且还有些出神,约翰诧异地问:“雅拉蜜斯?你还好吗?”
“是的,我很好。”
“你看起来很疲惫,你在东方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果你愿意说出来的话。”
雅拉蜜斯目光透露出一丝落寞:“我在找一个人,有信息说他可能在那里,只是我没有找到。”
“有些事情我不应该过问,但我要说,我认识你快十年了,你总是说在找某个人,为了旅费才会做这种生计。”
“或许这只是你生存的一个理由,但要我说,你这样的女性值得更好的生活。”
约翰笑着补充:“对我来说最不可思议的是,十年来,我感觉不到任何岁月在你身上的痕迹,你依然像当初那样迷人。”
雅拉蜜斯含蓄笑道:“约翰,当你提起我年龄的时候,你在我这里就已经出局了。”
约翰苦笑:“这是你唯一一次带给我不好的消息。”
“我走了,谢谢你的酒。”雅拉蜜斯站起身拍扫身上的尘埃道。
“我猜你又要离开这个地方,在你离开时来找我,我会给你足够的补给。”约翰惋惜地道别。
在店中整理的约翰并不知道,他将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女人。
前往东方的结果的确给雅拉蜜斯带来沉重打击,她也不确定之后再遇到那个人,他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或许去寻找他的不止自己一个人,或许有别人已经找到了他。
雅拉蜜斯路过堤坝,站定着遥望港口外的地中海念想:“这就是我最后的结局,我将返回故乡,回归你的怀抱,对不起……我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