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纸鹤传情

八月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我坐在窗边,看着水珠顺着玻璃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书桌上摊着乔昔寄来的最新信件,信纸是淡紫色的,带着她惯用的茉莉花香。信的开头照例是夸张的抱怨:

“亲爱的农夫:

深圳的夏天简直是个蒸笼!我每天起床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新宿舍的空调时好时坏,继姐居然说是我'不会用'——好像空调遥控器是什么高科技似的!”

我忍不住笑了,能想象乔昔写这段话时气鼓鼓的样子。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继续往下读,她的笔调变得柔和:

“...不过也有好事,我加入了学校的合唱团!指挥说我音准很好,就是表情太夸张(哼,明明是感情充沛)。我们下个月有演出,如果你在观众席该多好...”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这行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她的遗憾。自从乔昔回去后,我们保持着每周通信的习惯,偶尔还会视频通话。但像素组成的笑脸终究比不上真实的温度,电波传递的声音也缺乏呼吸的韵律。

雨声渐大,我起身关窗,目光落在书桌上的木盒上——乔昔离开前给我的“宝盒”。里面已经新增了不少物品:上个月她寄来的海边贝壳,一张她参加合唱团演出的照片,还有几封折成纸鹤形状的信件。我小心地取出一只蓝色纸鹤,展开,是她教我的“独门秘技”折法说明。

手机突然震动,是乔昔发来的短信:“信收到了吗?我在里面藏了个秘密!”

我急忙回到书桌前,重新检查信件。果然,在最后一页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PS:翻到背面,用灯光照一下。”

我拿起信纸对着台灯,背面显现出一行淡淡的铅笔字:“我在学吉他!想给你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说。等见面时弹给你听~”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胸口一暖。乔昔总是这样,把惊喜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就像她的人一样,表面大大咧咧,内心却细腻如发。

我立刻拍下这个“秘密讯息”发给她:“抓到一只不听话的小鸟!吉他学得怎么样?”

回复几乎是立刻就来了:“手指快废了!老茧比脚后跟还厚!”

照片上她的指尖确实红肿着,贴满了创可贴,但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容。背景里能看到一把木吉他的边缘,琴身上贴满了星星贴纸。

“值得吗?”我回复道。

“为了能给你伴奏,值得。”她回道,然后又迅速补了一条,“别得意,我弹得可烂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书桌上的信纸上。我决定也给她一个惊喜。翻出相机,我拍下窗外的彩虹,附文:“北方的彩虹送给南方的你。PS:我也在学新东西。”

发完这条消息,我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崭新的乐理书。自从乔昔离开后,我报名了钢琴班,每周两次,风雨无阻。老师说我进步很快,已经能弹简单的曲子了。但我一直没告诉乔昔,想等见面时给她一个惊喜。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视频通话请求。接通后,乔昔的脸挤满了屏幕,她的短发又剪短了些,显得更加精神,皮肤晒得更黑了,鼻尖上的雀斑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你学什么了?快说!”她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神秘地摇摇头:“秘密,见面才知道。”

“啊啊啊!你学坏了!”乔昔在屏幕那头抓狂,背景音里有人用粤语说了句什么,她扭头回了一句,然后又转向镜头,“宿舍阿姨催我交电费,先挂了。记得回信!”

视频突然结束,留下我对着黑掉的屏幕微笑。这种短暂的、碎片化的联系已经成为我们的日常,像一条细细的丝线,维系着相隔千里的友谊。

我铺开信纸,开始写回信。钢笔在纸上流畅地滑动,讲述着这周发生的琐事:妈妈升职了,图书馆新进的科幻小说,我在钢琴课上的进展(当然隐去了具体细节)。写信的过程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我能想象乔昔读信时的表情和回应。

信写到一半,门铃响了。是快递,一个来自深圳的包裹。拆开后,是一盒手工曲奇和一张CD。曲奇已经碎了大半,但香气依然浓郁。CD上用荧光笔写着“给农夫的催眠曲”,旁边画了个丑萌的星星笑脸。

我把CD放进电脑,乔昔的声音立刻充满了房间——她在翻唱《You Are My Sunshine》,吉他伴奏虽然简单,但胜在真诚。唱到副歌时,她突然笑场,然后清咳一声继续,背景音里还有她室友的偷笑和一句“再来一次”。

这首歌循环播放着,我继续写信,告诉她曲奇很好吃(虽然大部分成了碎屑),她的歌声让我想起艺术节的那个下午。写到最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加了一段:

“有时候我会担心,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会不会变得陌生?你有新的朋友,新的生活,而我...可能还停留在过去。但每次收到你的信,这种担心就会消失。因为无论相隔多远,你依然是那个在天台上向我介绍'平淡如昔'的女孩,而我依然是记住你喜欢草莓蛋糕的邱桐。”

落款时,我画了一棵梧桐树和一只小鸟,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信折好后,我没有立刻寄出,而是多读了几遍,确保每个字都传递了我想表达的情感。

第二天去邮局的路上,我绕道经过了学校。暑假即将结束,校园里已经有工人在修剪草坪,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香。那棵歪脖子树依然郁郁葱葱,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我们的秘密基地,墙头上的刻痕已经不太清晰了。

手机突然响起,是乔昔。这个时间她通常在上课,除非...

“猜猜我在哪?”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学校?不对,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

“再猜!”

我环顾四周,心跳突然加速:“你不会...”

“回头!”

我猛地转身,校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淡蓝色连衣裙,利落的短发,晒黑的手臂高高挥舞着。乔昔,活生生的乔昔,不是像素组成的影像,不是信纸上的字迹,而是真实的、会呼吸的乔昔。

我跑过去,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乔昔也跑向我,背包在身后一跳一跳。我们在校门口的中线相遇,她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让我后退了两步。

“惊喜吗?”她的声音闷在我肩膀上,热热的,“爸爸突然有假期,我们就回来了!只有三天,但我一定要见你!”

我紧紧怀抱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柑橘香气,突然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笑意的叹息:“你这个小骗子,昨天视频时一个字都没提。”

乔昔松开我,做了个鬼脸:“这才叫惊喜嘛!”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我,“哇,你真的长高了!现在比我高这么多!”她用手比划着,大约五厘米的距离。

“是你变矮了,”我笑着反击,“南方的水土果然会压缩身高。”

我们像两个傻瓜一样站在校门口傻笑,直到门卫大叔好奇地探头张望。乔昔拉着我的手:“走,去秘密基地!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电话里根本说不完!”

歪脖子树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粗壮,我们熟练地攀爬上去,坐在熟悉的墙头。乔昔从背包里掏出一堆零食和两罐冰镇可乐——她记得我最爱的牌子。

“先说最重要的,”她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可能...只是可能...明年能转回来读书!”

我差点被可乐呛到:“真的?你妈妈同意了?”

“还没完全同意,”乔昔做了个鬼脸,“但爸爸找到了一个折中方案——如果我这学期成绩保持年级前十,妈妈就考虑让我回来跟爸爸住。”

“这对你来说不难啊。”

“本来是不难,”乔昔叹了口气,“但新学校的课程安排不一样,我的物理有点跟不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所以,农夫大人,能辅导一下你可怜的小鸟吗?”

我这才注意到她背包里露出的一角物理课本。原来这次突然回来,除了见面,还有这个目的。我故意板起脸:“报酬呢?”

乔昔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深圳最好吃的巧克力,限量版!我排了一小时队才买到!”

阳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我接过盒子,忍不住笑了:“成交。不过如果辅导效果太好,你妈妈反悔不让你回来怎么办?”

“那我就...”乔昔做了个夸张的思考表情,“考个第十一名!”

我们笑作一团,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一边分享零食,一边复习物理知识点。乔昔学得很快,但注意力容易分散,经常学着学着就开始讲深圳的趣事。我也不打断她,因为这些碎片般的故事正是我错过的她的生活。

下午四点左右,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我们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雨来得比想象中快,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

“等等!”乔昔突然拉住我,从背包里掏出那把星空伞,“记得吗?我们的传统!”

蓝色的伞面在雨中展开,星星图案在阴暗中依然闪亮。我们挤在伞下,肩膀紧贴着肩膀,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地避开积水。乔昔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在深圳下雨时,我总是一个人撑着把伞,感觉特别奇怪。”

“为什么?”

“因为这把伞...”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伞柄,“应该装两个人啊。”

这句话像一块温暖的炭,落在我心口。我悄悄靠近她一些,让伞更倾向她那一边,就像她曾经为我做的那样。

雨中的校园安静得出奇,只有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和我们交错的脚步声。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的距离和分离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伞下这个小小的、只属于我们的世界。

“邱桐,”乔昔突然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骨流下,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无论明年能不能回来,我们都要考上同一所大学,好吗?”

我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和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一定。”

这个承诺像一颗种子,落在潮湿的泥土里,等待着生根发芽。雨还在下,但心中的某个角落已经放晴。因为我知道,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终将在同一片星空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