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折戟沉沙
一
1942 年,丰收在望,已铁定会是个不错的年景,上级要求各游击队和地方武装,积极配合民主政权反扫荡,要从虎口夺粮。文新回民中队一连在白沟镇驻防半月有余,在保护农民夏收夺粮和二五减租的斗争中,受到当地民众的好评。
一连连长张景茂和指导员杨春圃从回回营开会回来,正召集班排干部开会,突然一个陌生人闯进会场,说是请杨阿訇给宰两只羊,是给父亲过五周年的。该人光头,小眼睛,穿一身绸布裤褂,整个商人打扮。杨春圃走上前问这个中年人:“你是回回吗?”
中年人回答:“是!”
又问:“你从什么时候是回回?”
中年人又答:“从小就是回回。”
杨春圃感到这个人很怪,明明不是回民却佯装回民,莫非是反动组织派人收集情报、窥探回民中队的行踪?
杨春圃换了口气,严肃地说道:“这里没有阿訇,也都不会宰羊,看来你找错地方了。”
中年光头人说:“你们是哪部分的?”
杨春圃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们是邻县保安队的,不要多问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中年光头人发现问不到底细,只得悻悻离去。
杨春圃回头向大家说道:“我判定这个人是敌探,看来敌人已经盯上我们了!”
会场上有人问:“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杨春圃说:“若把他抓起来,等于承认了我们自己的身份。”
侦察员马文江恍然大悟,说道:“杨指导员问的两个问题,作为一个中年回回,本应对答如流,但是一句也没答对,所以判定他是假回回。后边的话都是应酬话,还是指导员的脑子转得快。”
有一个年轻班长问道:“没有听出中年光头人说错什么话,怎么认定他是冒牌回民呢?”
杨春圃惋惜地说道:“有些年轻回民,既不去清真寺学习宗教知识,也不接受父母的传授。我们队伍里也存在这种状况,以后休整时要补充一些宗教知识,改变一下现状才是,否则会出笑话。”杨春圃继续说道,“人家问你是不是回回,应该说一句‘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念作‘艾勒罕目独吝俩习’;又问从多大是回回,应该说一句从‘米萨戈’ ——就是在你出世前,灵魂与真主定好约会的时候。今天有重要会议,这方面的知识以后还有机会普及。”
张景茂说道:“刚才是一个插曲,现在书归正传。根据目前的严峻形势和上级指示,一连要在三天内转移到东淀芦苇塘,在那里度过一段隐蔽生活。如果走北道直奔信安、堂二里,从胜芳东边进入东淀,最多两天就能到达;如果选择南路绕过文安城,要走四天。大家发表一下意见,统一一下思想。”
会上意见纷争很厉害,多数人不愿绕路,最后大家提议听听指导员杨春圃的看法。
杨春圃说:“根据刚才的情况判定,伪军保安队已经盯上了我们,此地不宜久留。我建议今晚就动身,首先进入老驻地霸州杨铺村,躲开土匪王凤岗地盘这个危险区,在那里再作定夺。请侦察员马文江带俩人马上出发,了解一下杨铺村的敌情,听听村长韩宝山的意见。”
一连战士中,霸州、永清人较多,近一年之内,他们曾多次在附近各村驻防,有极好的人脉关系,对地形也很熟悉。几天前这里的小麦已经收割归仓,张景茂带队绕开大路,一路蹅着生地往前行进。拔过麦子的土地十分暄腾,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套,行不了几里路,人们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杨春圃吃力地紧跟在队伍后边,通讯员给他找了一根柳木棍,让他当拐杖拄着走。微弱的月光被云层遮盖着,天是黑压压的,这是部队秘密行军的极好天气。不知不觉走出了三十几里路,队伍在距离杨铺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那里有一座土地庙和一眼甜水井,适于部队休整,也是与侦察员接头的地方。
扩大会议在土地庙召开,排长以上干部全部参加。不一会儿等来了侦察员,马文江对敌情做了介绍。
老村长韩宝山是村里的文化人,本来是爱说爱笑的性格,今天却不然,低头不语,显得十分沉闷。在马文江追问下,韩大伯讲述了该村的政治变故:“在去年以前,这一带是霸州共产党政权比较稳固的地区,虽有拉锯形势,但日伪军实力薄弱,他们怕挨打,一般不敢在这里久留。村里的反动势力被压制下去,不法地主也不敢刺毛,减租减息收到很大成绩,是穷苦老百姓拍手称快的日子。今年‘五一’ 大扫荡,周围建起了好几个岗楼,日伪军的实力明显增强了,以前逃到外地的反动地主相继回村,要反攻倒算和复仇。地主汉奸高俅生是在大扫荡的第三天回到村子里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建立了十几个人的武装,实质上是恶势力复辟团。他们首先推翻减租减息成果,凡是从中得益的农户包括佃农都要如数补缴减掉的租子。其次是农会、青联会、妇救会的头面人物,都给安上‘通共、亲共’ 等罪名,抓的抓,杀的杀。高俅生的儿子高石头在县伪警察局任职,几乎天天回到村里为非作歹。他们经常从外村抓来进步青年,带到家里审讯。一天傍晚,有三个青年从高高的院墙上跳下来准备逃跑,被护院武装人员开枪打死了。现在的杨铺村,乌云遮天,万马齐喑,已经是高家的天下了。”
马文江插言道:“这个村子的恶势力这么猖獗,县委、县大队的领导知道吗? 他们有什么说法?”
韩大伯把烟叶捏碎装进烟袋锅,用手指压紧,又用火镰打着火绒,一边吧嗒吧嗒吸烟,一边深有感触地说道:“县委、县大队的人很清楚,过去冀中地区大多数乡村政权都在共产党手里,他们来去自由,群众的心气也很高。‘五一’ 大扫荡后,大部分农村根据地丢失了,不但穷苦老百姓遭殃,就连县委、县大队也无法进村落脚,那些堡垒户成了伪政权的眼中钉、肉中刺。过去人们对两面政权不理解,也常常引起误会,现在倒盼着两面政权呢! 如果当地进步绅士组成新班子,无论如何会比反动势力当权要好。”
张景茂听到侦察员的介绍,像是磨盘压在胸口,一口恶气憋在心头,虽是义愤填膺,但又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搓着手,在庙台上踱来踱去,嘴里一声声感叹着。
杨春圃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事实已经十分清楚,我们如果干预,那是为民除害,作为人民武装责无旁贷。但是,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带部队转移,实现军分区和县委的战略目标。如果在这里耽搁时间,会不会影响整个进度,现在还看不准。我一直主张走南道即任丘、文安边界,但大家又不能取得一致意见。我认为地方的事先放一放,缓一缓,待以后解决也不迟。”
张景茂是个急性子人,眼里不揉沙子,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杨老师,我这口气咽不下去! 我们搞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到不平事绕着走,于心不忍啊!”
马文江说:“扫平高俅生这个土围子不费多大干戈,恐怕就是一顿饭的工夫,杨指导员甭担心。至于走南线还是北线问题,实在说不清我们就分开走,到达一个目的地就行了呗! 我知道张景茂家在两间房子村的亲戚很多,有保护伞撑着,一般不会出太大问题。当然我这是建议,采不采纳,由领导决定。”
还有人跃跃欲试想发言,杨春圃摇摇手制止了,他起身说道:“大家不要争了,我看全连分成三个部分,由张景茂抽调50 个精干战士,采取速战速决的办法处理高俅生。要注意执行政策,宽严适度,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不留后遗症;由张积茂带领30 人,连夜赶到两间房子村驻防,并注意杨铺村的动静,随时给予接应;剩下35 人由我带队,今夜赶到徐各庄。大家要认识到时局的复杂性,霸州警察局有个刘思刚,原来是冀中回民支队的战士,后来叛变投敌,是个地地道道的回奸。他心毒手辣,作孽多端,不知杀了多少回汉干部,我们在这个地面上,要处处留神他的黑手。各排侦察员、通讯员要加强联系,彼此通气,互相有个照应。”
张景茂最后说道:“杨指导员的意见很中肯也很全面,我们照办,现在抓紧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