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烟雾缭绕的济庆庵，木鱼混着铜磐的叩击声中，一脸虔诚的信徒们嘴里整齐地念着真经，伫立在大厅内。
一些个结了善缘的老人家在旁边的西侧间里整理香火、贡品。
庵门口香炉里的香火格外旺盛，映红了村长那忧心忡忡的脸。也许是料峭春寒的缘故，村长紧靠香炉站着，也不避讳炉中不时冒出的白烟，他正拉着庵里的老管家，说着事儿。
“舞龙的队伍明早八点准时从西庙出来，这边的几尊菩萨何时才能动身？”
老管家撇眼瞅了瞅村长，点了点头，回道：“明早……五点半，济庆庵内开始准备，先行祭祀，礼佛完毕。”老管家也许是被烟火呛到了，干咳了几声。
“略修整，八点三刻，正好可以等两条龙过了进善桥，这边抬架的出门，嗯……九点开始游村祈福。”
待老管家说完，村长连连点头：“行，行，您老安排得妥当！今晚守夜的人都到了吗？”
老管家侧头往济庆庵里张望了许久，村长也探头往里看。
“嗯……宏顺家的来了，其他三个要吃了夜饭来，世荣马上就该到了。咳，咳！”
“您老吃过了没？”
“未曾呢。”老管家已是耄耋之年，脸上黑瘦，精神倒还矍铄，只是经年劳作，背是略有些驼了。
“那您老赶紧去吃点！”
“好，我也正打算去吃，饭菜庵里都备好了。素食，有花生，村长你也吃点，我那还有点存酒，啊！”
“不，不，不！我在家已吃过了！您老还能喝酒？”村长面露一丝担忧。
“不妨事，世荣马上就来了。”
“哦……”
话语间，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已到了庵门口。老人家浓眉炯目甚是精神，看到村长和老管家都在，他整了整头上的前进帽，笑道：“村长，还是不放心啊？我这不来了，您尽管放十二个心，啊！”
村长连连点头，世荣上前去扶老管家。
“老站外面干啥呀？这才三月头上，外面还寒着呢！赶紧地，吃饭吃饭。”
“嗯，嗯……”
“村长！”宏顺家的叫道。
“哎？”老管家朝庵内张望。
“没啥事，我们就先进去了啊！”老管家朝村长欠了欠身子，转身进了庵内，世荣扶着。
村长见他们进了庵中，也不急着跟上，在香炉旁又观了会儿烛火，火苗倒是旺。
望着暗下去的天边扯着的一丝红纱云，村长不由地精神一振，心中想道：“明天天气倒是不错哇！”村长点点头，两手往后一背，往西庙去了。
世荣安顿了老管家，念完晚课的信徒们也开始收拾各自物件，准备回家歇息。
世荣见中厅有了动静，过来关照一番，却瞥见一小女孩儿在禅垫边上拉着帷幔。这帷幔上坠着些铃铛，小女孩摇晃间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幔布飘动起来将这小女孩似要包住了。
“这谁家的小孩啊？不能在帷幔里躲啊，小心碰了火烛！”世荣朝侧间喊了一声，宏顺家的赶紧跑过来。
“啊呀，小落啦！来，来，来，到奶奶这里来！别在佛厅里面闹啊，小心菩萨生气！”
“哦，是宏顺家孙女啊！带好了，不能烫了小娃娃啊！”
“哎！”宏顺家的点头应道。
小落看奶奶朝她招手，乖乖地走到奶奶身边。“奶奶，那个铃铛，我想……要。”
“这个啊，不能。这是坐在那的三尊菩萨的，奶奶可不敢，不敢拿！”奶奶直摇手，把小落拉到了侧间。
几个帮忙的信徒老人家也准备妥了明日的油米果蔬，待老管家吃过饭来核对一下就可以走了。小落奶奶要留下来守夜，还有三个守夜的老人家也快到了。
“来啦！”
“嗯啦！”
“你们都好啦！”
“嗯啦，我们回家啦，你们守夜辛苦了！”
“快，快，快。”
“不苦不苦，积善德了！”
济庆庵里又热闹了起来，几位守夜的老人家都来了。
大家在西侧间围着桌子一坐下便开始商议着晚上的事。老管家躺在东侧间里的藤椅上闭目养神。世荣到济庆庵外查看火烛。
小落看奶奶忙着说话，无暇顾及她，便又悄悄跑进了佛厅。刚才她瞅见几个小黑影子随着那些守夜的爷爷奶奶一起进了庵里，溜进中厅去了。
小落扶着门框跨过高门槛，站稳一看，中厅里只有那三尊佛！
“咦，人呢？”小落在厅里四处找寻，没发现人影。准备回头去找奶奶，脚却挪不动了。小落看到了贡品盘里摆满了红枣、桂圆。
“红枣，应该很甜吧……嗯！”小落抿了抿小嘴，四下张望一通，慢慢踮起脚，伸手去够。一个没留意，她手指才刚触及那枣子就把它给拨掉了。枣子一直滚到供桌下面，不见了踪迹。小落赶紧蹲下，用手去拨拉桌布帘子。
“啊！”
“嘘！嘘！嘘！”
供桌下面躲着几个黑影子。
“小落，别叫！”
“嗯？嗯！”小落把头往桌布帘子里探了探。
“云姐姐！是你？”
“进来！进来！快！”旁边一阵男孩子急促的声音，低低的。
小落手掌着地，屁股一撅，爬进了供桌底下。
“云姐姐，你怎么在桌子下面？真好玩！咦？还有两个！”
“小点声，这是我同学，那是他弟弟，都别吱声！”小落的小脸涨得通红，刚才心中的一丝紧张现在变成了兴奋。
梁小云把长头发往后拨了拨，用手指点了一下姚启明后背，说道：“你，姚启明，你去拿！你手最大！”
“我？”姚启明揉了一下小鼻子，“好！”他刚准备挪个身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佛厅里进了人！世荣来查看中厅里的香火，给香炉里续香。
四个小人儿就躲在供桌下，憋着气，一动也不敢动。小落紧紧拉着云姐姐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湿湿的，凉凉的。那边姚启杰拽着哥哥的袖子，一声不吭。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哥哥，我怕！我不想吃红枣、桂圆了！”
“别怕，哥哥在！”姚启明捏了捏弟弟的小脸。梁小云摸到了掉在地上的那颗枣子，递给姚启明。姚启明接了过来，把它挨着衣服蹭了蹭。
“启杰，来，尝尝！”
姚启杰张开嘴，含在口中，嚼了几下。
“甜不甜？还要不要？”
“嗯。”
“我来！”姚启明掀开帘子的一角，身子也顺势往外挪了挪。他伸出右手往桌上摸去，手指头一碰到盘子就使劲抓了一把，又“嗖”地收了手。
“给你！”姚启明塞了几颗红枣到小云手里。
“来，启杰，剩下这几颗都给你。”
姚启杰两只小手一合，接住哥哥手中的红枣。
“云姐姐！我也想……”小落眼巴巴地望着姐姐手中的红枣，咽了咽口水。坐在桌下久了，她倒看得清楚些，那个头发略长，下巴尖尖的男孩是姐姐的同学姚启明。缩在旁边的那个眼睛圆溜、忽闪忽闪眨着的是他弟弟。他正在把哥哥给他的红枣一颗一颗地往裤子口袋里塞。
“你也想要？好，我再抓几个给你。”姚启明又把手往帘子外面探，准备再抓一把。
“谁在那下面？”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呵叫，吓得四人一激灵，齐刷刷地叫了起来：“啊！”
这下好了，四个人被长山二爷逮老鼠似的，端了一窝。长山二爷刚才在西侧间里说话，一回头看不到梁小落了，原先还有几个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进来的小孩也不见了影踪。长山二爷便四处寻小落，正巧在中厅里看到了伸出來的一只胳膊，人一下子就全都给找着了。
“小落，你也在？刚才你奶奶还念叨你呢，不听话！”
“二爷，我……”
“大嫂子，小落在这呢！”长山二爷朝院里喊了一声。
“小云，你们在供桌下面干嘛呢？”
梁小云甩了甩袖子，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回道：“没，没干嘛，爷爷！我们就，就……”
“爷爷，我们就躲着玩儿呢！”姚启明往长山二爷跟前凑了凑。
“玩儿？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你们玩儿的地方啊？这里面的东西，你们一个个都碰不得！快回家去！”长山二爷手一挥，姚启杰吓得头一缩，往后跄了一下。姚启明赶紧拉住他的小手，往旁边闪让。他转头看了一眼梁小云，挤了挤眼睛，便脚底抹了油似的，拽着弟弟转身开溜。
“小云，我们先走啦！”
“哦！”梁小云头一低，把两手往裤兜里一塞。
“乖乖，把身上弄这么脏！待会儿你妈妈来接你回家，看到你，又要说你啦！快过来，奶奶给你掸掸。”小落奶奶一把拉过小落，给她把裤子上的灰拍掉。
“小云啊，带妹妹到院子里玩啊！别在佛堂里钻来钻去的，扰了佛祖的清净！”
“好的，大奶奶。”梁小云拉着小落出了佛堂。
“哎，这些娃儿！皮得很呢……”小落奶奶叹了口气，“长山，我们再去多烧些水备着，明天早上要用！”
“嗯！”
云姐姐拉着小落转到了东侧间。
“来，小落，给你红枣！刚才姚启明给我的，一共五颗。给你三颗，拿着！慢慢吃！”云姐姐把三颗枣子塞到梁小落的褂子口袋里。
“姐姐，这枣好吃吗？”
“好吃，肯定好吃！现在忍着别吃，被爷爷奶奶看到要说你的，回家再吃，啊！”
“咳咳咳……”
一阵咳嗽，小落的脸刷地白了。两人这才发现侧室里面的藤椅上覆着一个毯子，毯子下面还有个老爷爷。
刚才姚启明的那一招，梁小云一下子就学会了。她拉着小落从东边一直跑到西侧间门口，方才停住。梁小云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小落的肩膀上，弯腰大喘几口气。
“小落，咱歇歇吧，吓死我了！”
梁小落被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落落，落落，回家睡觉啦！”
“哎！妈妈，我在这儿！”小落哆嗦着扑到妈妈怀里，现在这儿是济庆庵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小云啊，你也要早点回家，明天还要去上学啊！”
“嗯，婶婶！我去和爷爷说一下，马上就回家。”云姐姐朝小落眨眨眼，笑了笑，“小落，等星期天姐姐不上学的时候，到姐姐家来玩啊！”
“嗯，好！”梁小落搂着妈妈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妈妈的肩上，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等小落睁开眼的时候，外面静悄悄的。
“奶奶，奶奶……”小落看四下无人，大声喊叫起来。
“来啦！来啦！”奶奶一把推开房门，小落已经坐起来把被子掀开了。
“落落睡醒啦？昨晚累坏了吧！”
“不累！奶奶，爷爷呢？我要和爷爷一起去看龙！”
“爷爷早就去舞龙啦！现在都到庄子最西头了！”奶奶把小落的衣服捧到床上，把被子给掖好，“来，坐着别动，穿衣裳。”
“嗯。”小落看到了褂子上鼓着的口袋，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