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怒撕和离书

五更四点,天将晓。东方渐白,晨光熹微。

一缕金辉悄然攀过檐角,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地洒进屋内。案几上未收的茶盏浮起袅袅残烟,与光尘共舞,竟显出一派静谧的生动来。鎏金缠枝的烛台上,蜡烛的红泪将凝未凝。

杨嘉仪在温暖的被子中翻了个身,指尖下意识探向身侧,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她倏然睁眼,床榻的另一侧果然是空荡荡的。

沈知韫的锦被整齐得像是从未有人躺过,唯有枕头上残留的一缕淡淡的沉香,证明昨夜驸马确实在这里休息过。

只是,他貌似并未与她共寝。

杨嘉仪撑起身,目光扫过内室,最终定在窗边的梳妆台上。

沈知韫背对着她,肩线笔直如刃,墨发未束,垂落在素白中衣上。他执笔的手极稳,一笔一划,似在誊写什么重要的东西。

杨嘉仪赤足踩上冰凉的地砖,她默不作声,悄无声息地向沈知韫走近。

在微暗的烛火与天边泛起的薄光映照下,杨嘉仪一眼便看见沈知韫面前的纸笺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杨嘉仪瞬间清醒,她有些不解又有些生气:

“不知驸马怎么这般的好兴致,这才新婚第二日,就伏案撰文。”

杨嘉仪假装没看到他写的内容,她看着沈知韫听到她讲话时,悬在空中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虚握着那张纸,边缘被烛火舔得焦黄。

“让我看看,驸马在写什么?”

杨嘉仪突然走近,满意地感受到自己紧贴在沈知韫身后,沈知韫瞬间绷直的脊背。

沈知韫听到身后的动静,笔尖一顿,却未回头。

昨夜宋言初送来的贺礼,是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青白玉佩,玉质温润如凝脂,边缘处却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曾被摔碎过,又被人精心修补。玉佩上雕着一只展翅的鹤,鹤羽纤毫毕现,喙尖衔着一枝半开的梅。

玉佩的背面,刻着排小字——嘉仪。

这怕不是杨嘉仪少时送给宋言初的定情信物……难怪宋言初非要亲自将“贺礼”送来。

沈知韫知道,长宁公主喜欢宋言初。不仅他知道,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他心中难过,彻夜未眠。百般纠结之下,他写下了和离书。沈知韫无声的叹气,他不是在赌气,他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在听到“驸马“二字时,沈知韫的呼吸还是滞了滞。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笺往袖中藏,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要将犯罪证据藏起来。

不料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杨嘉仪一个转身上前便压住沈知韫手腕,沈知韫怕伤到她,并未反抗。

一时间,青丝垂落如幕。两人青丝交缠,好似结发。

“藏什么藏,既然写了就别怕我看见。”

杨嘉仪扯出了沈知韫袖子里的和离书,她皱着眉努力压下心中火气,开口时她的声音却还是冷的像淬了冰。

“沈知韫。”

沈知韫搁下笔,缓缓起身,转身毕恭毕敬地行礼:

“殿下安。”

杨嘉仪手里抓着和离书,指尖几乎要掐进纸里:

“安什么安,殿下安不了!新婚第二日,我的好驸马就急着与本公主撇清关系?你写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沈知韫垂眸,语气平静:

“微臣,不敢。请殿下,恕罪。”

“不敢?赎罪?”

杨嘉仪冷笑。

“新科状元、驸马都尉沈知韫,谨奉书于长宁公主殿下:臣闻,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然臣质陋才疏,难配天家金枝。殿下毓质名门,风华绝代,而臣出身寒微,蒙圣恩擢第,得尚公主,实乃三生之幸。然,臣窃观殿下之心,终有所属,非臣可僭越。臣虽驸马之名,实不敢夺人之美,故臣斗胆请辞,愿还殿下自由身。自此之后,殿下可择良人,共结白首……”

杨嘉仪一字一句的念着沈知韫一夜未眠写下的和离书,言语间满是嘲讽:

“咱们的驸马不愧是新科状元,瞧瞧这文采!当真写的好,写的极好啊!”

“……“

沈知韫静静地听杨嘉仪念着自己写下的和离书,他沉默片刻,终是开口:

“殿下心有所属,臣不愿耽误。”

“呵!”

杨嘉仪怒极反笑:

“好一个不愿耽误!”

杨嘉仪猛地将和离书撕成两半,一撕再撕,直到全然撕碎,细小如雪花。她将碎纸塞进他半敞的衣襟,指尖划过绷紧的身体。

“沈知韫,你给本宫听好了。”

杨嘉仪逼近一步,用手指指尖戳在他心口:

“天家赐婚,不是你想和离就能和离的!”

“……”

沈知韫不言。

“你若真这么不满意这桩婚事——”

杨嘉仪冷笑:

“早早的你就该拒了圣旨,而不是现在装模作样地写什么和离书!你别忘了,之前我问你为何应这婚事,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说,你不敢抗旨!怎么?不敢抗旨敢与我和离?”

沈知韫抬眸看她,眼底如深潭无波:

“殿下说得是。”

“……“

杨嘉仪被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盯着他。他竟连争辩都不争辩?他就这么……承认了?

她忽然觉得荒谬,和她能够重生一样荒谬。

想她堂堂长宁公主,竟在新婚第二日,被自己的驸马递和离书?传出去,她颜面何存?!

“好了。不要闹了,没想到天家的旨意,在驸马眼里竟然如此儿戏。”

重生后的杨嘉仪,对她这个驸马十分包容。她虽生气,却也不想因此去责罚怪罪于他。

况且,这沈知韫不是一直想要和自己成亲的么?怎么这突然改了性子,写起了和离书?杨嘉仪心想,这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可这也就几个时辰时间,还是深更半夜的,她不过睡了一觉,又能发生什么呢?!

杨嘉仪思考着,目光瞥到了梳妆台上的盒子——宋言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亲自送来的贺礼。

沈知韫也注意到了杨嘉仪的目光,他也看向那个盒子,他将盒子拿起来递到杨嘉仪面前,他的声音彷若浸着秋霜:

“宋言初,与殿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微臣不愿以虚名误殿下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