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岛屿上的湖泊

温德米尔湖区

温德米尔湖区（Windermere Lake District）是我在苏格兰的旅途中短暂停留的地方，这里的湖水，客观地讲，除去人为的对湖水生态的维持，以及对环境的保护，并无令人惊叹的绮丽景致。那天的天色在我的记忆中是阴郁沉沦的，似乎是在冷风的细缝之中侵袭着人群的思虑与行为。天空中孕育着风暴的因子，一种潜存着不安的天势，似乎在威逼着人们去寻觅安闲的角落，隐匿起闲散的心智。

因为天气原因，大家放弃了游船，静默地远眺着这一方陌生的、混沌不安的异域湖水。迷蒙中，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曾吟咏过的细流，混合着昏沉的天色，交织着幽暗的色彩，向着人群袭来。大家在长途奔波中所随性释放的疲惫感，竟在那个时刻同不安分的焦虑叠合在了一起。

而由于这里是童话中彼得兔的故乡，众人由于外界原因所产生的惶惑，在离开湖畔进入小镇时，便渐次地缓和了起来。比阿特丽克斯·波特（Beatrix Potter）所构想的童真世界在同颓败的天色无形地抗衡着，令人心生流连之意，故事中的兔子形象在人群的幻觉中映现着，飘散在无边的空气角落中，编织出游离于时空之外的纯粹永恒。此外，出身于正统英式家庭的波特女士，为该地所做出的慈善贡献，在许多小镇的细节中都得以呈现，又不禁令人钦服。

小镇波尼斯，其中主体的建筑色系与英格兰地区的民居差别明显，它们是以纯白色为基调的，点缀着小镇居民多彩的装饰情思。它们好似迎合了北方地区的荒寒与寂寥，强调着这种苏格兰地区所特有的气息，那些窸窸窣窣、私语一般的寒冷细胞，催生着这些建筑的生长与消亡。

这是能让人直观地体悟天气与心境的直接联系的地区。天空阴沉多变，在灰暗中层层剥离着，毫无温暖气息的丝毫行迹，洁白羽翼的天鹅同黝黑的水鸭的动作，相符相依，似乎在暗示着悠然恬静与幽暗危机。

波特兔的主题店铺内充溢着童话形象的各类商品，逐渐地堆砌起一座座彩色的壁垒，它深深锁住了人群的意念与目光、思绪与感怀。

我忽然觉得，这个100多年前诞生于波特女士奇思中的童话形象，仿佛瞬时间快活地从那些童书中一跃而起，欢乐地牵引着我的思绪，渐次漫步到温德米尔湖的稀疏光影中去了。

罗蒙湖

汽车在苏格兰的地域中疾驰着，窗外瞬间闪烁的景致，将清寒与寂寥的感知进行了更加深刻的勾勒。沉浮不定的乌云挥洒着时起时落的风雨，不知何时，从斑驳疏离的荒寂山地中，隐隐地飘过几丝蒸腾的青烟，原来是来自罗蒙湖（Loch Lomond）的雾霭，它穿越过点缀着花草的灰白相间的民居，向着我们这些陌生旅人伸延开来。罗蒙湖的气息消泯了小镇安闲的民居色彩，令我重返无数个交叠梦境所形成的起点。它的光芒，承载着清冷尘土的喘息，反射在岸边隐匿了人语的村舍周围，就如同遗忘了归途一般，散布着青涩的孱弱。云朵呈现出浅蓝与灰黄交替的色泽，它们散落着，嵌刻在细碎的水色声光之间，像是击碎了无数个沉溺的昏沉意识。

你能感觉到自我正逐步地散失在这片假想中的平和水域的过程，一切的动势、触摸、碰撞，在此都变得如同一种徒劳的蛮力，湖水澄澈地层叠着，将万物的情势通达地显现了出来，消解了蠢蠢欲动的无常人力。世界的情绪折射在罗蒙湖的片断中，相继地汇合着，涌动了起来，却又是悄无声息的。沉淀在湖的心底的万物映像，摇曳地潜匿于我的神思末端，它们目光温润，散乱的行迹中又有克制的温存。

罗蒙湖使水波同人群自发地畅谈，而言谈所发出的声响，却又被它恣意地掩埋起来，带给人不知所云的错觉。罗蒙湖深深依存于人们对英国文学幻境的构想中，却又似乎是矛盾般地保持着几许漠然的矜持，似乎它同这个世界毫无关联。罗蒙湖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感，它以自身的苍茫拒绝了人们对它的期许，却又渴望来自人间的注视，一种焦灼的躁动沉没于浑然一体的平静里。

波光溶解着间断分离的时间，在我的脑际回响着，执拗地躲藏在来自湖中央的凝视中。它柔软地化解着山光与水影的边界，平复着它们因身陷孤地而引起的忧愁与焦虑，似乎能够掌控这里的一切。罗蒙湖沉寂于北方世界的角落，忘却着曾经短暂存在着的生息，孤傲地置身于自身营造的空幻织网中，破灭与重生，安眠在浅层寂静的波纹里，在这里的未知境遇中，终日不停歇地演变着。

尼斯湖

尼斯湖（Loch Ness）因为承载了过多的来自公众的各异猜想，所以成为一个吸引人探索的地方，猎奇心理主导下的探寻行为与受到各种假象所迷惑的心境，使这片原本平淡无趣的湖泊，连同周围的村舍，共同弥漫着一种游离于真实之上的幻象。

秋雨零落，晕染着湖畔小镇的湿润双眸，金狮运河（Caledonian Canal）船闸下流泻而过的湖水，不知何故充溢着苍黑的神色，像是有无数浓密的乌云，凝结成梦魇一般的黑气，层层叠压，勾画出它深重的踪影。当我静立于此的时候，思绪就如同拥堵着团团恍惚的黑梦，我的惊惧在秋雨的掩映下倏忽流转。这番情境，为我的关于尼斯湖的记忆，再度镌刻上了几重忧郁的印痕。

我的头脑渐次昏沉，满目的黑光与突然密集的急雨，紧缩了短暂的停留时间，让一切变得有些仓促起来。它们催促着我，行进于尼斯湖畔的萧索青翠之间。因荒芜的天色而略显沉睡之意的古宅，还有隐秘的像是无人问津的庭院，飘摇地闪动着雨露的点滴磨蚀，虽然青葱蓊郁，却有着脆弱的零落感。而当我在雨势的迅疾驱赶下走近仅仅显露出破碎片影的尼斯湖时，那水雾中的气息，就像是凝重的沉思一样，隐藏起自己的容身之所，在伶仃中微缩地颤动着，似乎是要打破一种密布的孤寂。

丝毫寻觅不见各种经过奇幻遥想和推测的怪物形象，以至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可以满足私人化臆想的状态，寂静是恒常的，无论是否有人语的介入，我面前的一切，都宛然如故地塑造出一种固执的性情。也许，这就是尼斯湖原有的面貌。它静观如是的常态与淡漠，为人群无边的猜测和徒劳无返的探索，填补上了过多的虚幻与空无。

2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