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利物浦纪行

离开了遍布史迹的约克古城,我来到了海港城市利物浦,这里的氛围与约克完全不同,冷漠的工业感夹杂在历史的缝隙之中,阴冷的海风还在不时地侵袭着稀落行人的步履。也许是由于阴郁天气的影响,这座城市从我到来到离开的短暂时间内,一直呈现着一种寂寞的颓败与冷峻的色彩。

这里的街道,与我之前所见过的其他英国城市的街道相比,显得不甚整洁,圣乔治大厅、利物浦图书馆等建筑结构雄伟庄严,与伦敦的同类建筑风格相似,却人迹寥寥。由于历史原因和港口城市的特殊性,这里具有多元的人口结构,有大量来自印度、非洲、中国的移民居住于此。而且,本地人的口音也是非常特别的,scouse English(大杂烩式英语)是利物浦奇特又浓重、粗糙且平民化的口音的专有名词,scouse本义为“炖杂烩”,scouser也是利物浦人的别称,这种奇特的口音,显然是融合了爱尔兰、威尔士等地甚至是北欧国家的语言发音。

阿尔伯特码头(Albert Dock)是利物浦的中心区域,它曾经是这座重要的港口城市的核心地点,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这里是黑奴贩卖与进出口贸易的港口,是世界各式货物的集散地,也是运送去往新大陆的移民的中转站,有过阴暗与辉煌相互并置的历史时期。现如今,其旧有的功能已不复存在了,然而,一艘艘体量巨大、造型细致的帆船,依然在深红色的建筑与正红色的柱廊边随着海波摇曳着,在阴郁的冷风中显得行迹诡谲。而作为利物浦人心目中“三女神”的利物浦港务大厦(Port of Liverpool Building)、丘纳德大厦(Cunard Building)和皇家利物大厦(Royal Liver Building),则又彰显着这座城市在船舶技术和港口管理方面曾有的核心地位。我遥遥地透过海浪的游移望去,在轻盈水雾的飘渺中,三座建筑显得形单影只,一切都已经变得内敛和不再热烈了,繁闹热烈之后的恒定与平静,在这里深深驻足。

我眼前的所有景物,在阴如灰色巨网的天色笼罩下,散射着萧索的气息。在随意的游走中,我恰巧碰到一艘可供游人参观的小轮船,一位上了年纪的船员兴奋地高喊着:“这里参观免费啊,因为这里是英格兰!”质朴的表达方式带着点滴调侃的意思,恰当地调节了利物浦的沉寂氛围。于是,我在好奇心的牵引之下,进入船舱内部匆匆观赏了一番。虽然对精密的轮船结构与机械不甚了解,然而,当亲自置身于狭窄的船舱和那些不知名称的内部构件之中时,忽然又生发出一种熟悉且敬畏的感觉,这也算是我在阿尔伯特码头的游逛之中所经历的趣事。

利物浦的博物馆还是秉承着英国博物馆一贯的高超水准的,默西赛德海洋博物馆(Merseyside Maritime Museum)中展示了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的变迁史,对非洲民众成为奴隶的过程阐释得十分深刻。其中一处多媒体装置让我印象颇深,它模仿了一个阴暗的船舱,人们行走于其中的时候,会感觉到波浪起伏、船舱晃动所带来的颠簸感,偷渡者和黑奴们在茫茫大洋中无所依靠、毫无希冀的心情,让人顿时感同身受。

泰特利物浦现代艺术馆(Tate Liverpool)作为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的分支,依然彰显着新锐的设计构造与管理方式,包含有现代艺术史中的精品,鲜明的展场色彩同古老仓库的构架,形成了夺目的形式感。而利物浦博物馆(Museum of Liverpool)则是向观者阐释利物浦地方志的地方,融合着多样化的对当地历史、文化、航海事业的展示;设计师金·赫福斯·尼尔森设计的博物馆建筑拥有动态的结构,同周边的港口环境产生了意义上的连接,也与这座城市的各个构成元素产生了潜在的联系。

甲壳虫乐队的成功,无疑是这座城市在衰败多年后重新得以兴盛的重要原因。它是一支奠定这座城市流行音乐文化氛围的乐队,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与号召力。各式英伦本土乐队,如绿洲乐队(Oasis)、缪斯乐队(Muse)、基音乐队(Keane),想必也是视甲壳虫乐队为先驱者,并开展自己的创作的吧。由于时间原因,披头士纪念馆(The Beatles Story )没能得以入内参观,然而,我仍然能够在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之中,体会或想象英国流行乐所带来的疯狂的传奇。利物浦作为乐队这四位成员的故乡,至今都以英式摇滚乐而闻名于世。虽然甲壳虫乐队早已解散,但是其无形的,或许是颓废的张力,依然在城市的上空回旋。摇滚朝圣者会向往这里,甲壳虫乐队的摇滚遗迹,散失在这里陈旧甚至污浊的街区中,吸引着朝圣者们疯狂地寻找,也吸引着他们在孤寂中爆发,各种撕裂灵魂的咆哮与神经质的孤寂吟咏,勾画出失意的流浪者的归宿,也勾画出跨越不同年龄种族的、安慰孤独灵魂的精神麻痹世界。因为甲壳虫乐队,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在有生之年来到此地不断呐喊,释放着颓废激越的妖娆,而不是过早地选择厌世的道路,与自己的生命诀别。

甲壳虫乐队的主题展览(摄于利物浦博物馆)

渐渐离开了阿尔伯特码头,我忽地遥望到利物浦标志性的红砖建筑——建于20世纪初的利物浦基督座堂(Cathedral Church of Christ in Liverpool),不远处还有一座现代化的、被英国人认为是十分丑陋的利物浦大都会大教堂(Liverpool Metropolitan Cathedral),二者从视觉上对比起来,后者确实有突兀感,然而民众形容它十分丑陋,或许也有些言重了。也许,在这其中,依稀蕴含着英国人性情本质中的怀旧观念。

我继续慢行着,忽然感觉到阵阵饥饿感袭来,于是,便决定去利物浦历史悠久的纳尔逊街(Nelson Street)寻找餐馆进餐。作为英国境内最早建立的中国街,这里如今的面貌已是残败不堪。虽然,作为中国会馆的致公总堂还存留于此,孙中山先生曾于此商谈大业的痕迹却早已消失不见,街道中几乎没有人迹,四周的一切似乎已陷入无奈的迷茫之中,我只能在感叹之余,仓促地找寻饭店快速用餐了。

离开中国街,我经过建于1802年的圣路克教堂(St Luke's Church),1941年的炮火毁灭了它的内部结构,现仅存一个在阴风中虚弱凝立的废墟构架。我触摸着它战栗的外墙,感受着它的微弱心跳,视线却在不断地游离。忽然,我于一座座紧邻的乔治亚、维多利亚建筑中发现了一家古董杂货店。由于对这种类型店铺的偏好,我充满好奇地入内游逛了起来,其中有一位店主竟然还是中国人,他置身于灰尘飞舞的老唱盘与泛黄的书籍之间,不知在整理着何物。一只黄色花纹的老猫见我到来,随即摆弄着它那慵懒的姿态,于层叠的几近拥挤的古物旁悠然灵活地奔上跃下,然而,它的神情却带着几许傲慢。它恍惚地穿行于这间悠然质朴的古董店的缝隙之中,带着神秘的、不为人所知的姿态,与它的相遇,也是我在这次旅程中的意外收获。

然而,时间在不自觉间便悄然而逝,由于事先早已预订好了前去爱丁堡的火车票,时间不能延误,因此,我便急促地踏上了回程。大约只有下午四时的利物浦街头,却俨然变得沉寂落寞起来。走到沃克美术馆(Walker Art Gallery)的门前时,发现大门紧闭,这不禁令我颇为失望。我就这样结束了利物浦的旅程,可是,我的脑海中始终难以改变对这座难掩衰败趋势的城市的印象,尽管,它曾有无比的光彩和英伦音乐所带来的狂热气氛。

2014.11